掌柜开了口,索性就一口气把苦水都倒了:“少东家,再这么下去咱就要撑不住了。布庄的生意原本就不好,最近还有人来闹退货的,对咱店的名誉损得很。前天大少爷跟我商量着反正也没人买,索性关掉两间铺子,把铺子租出去,还能勉强挣个营生。”
叶荣秋一惊:“要关店?”
那掌柜是他们家的老伙计了,替叶家布庄干了三十多年,很是忠心。他把叶荣秋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少东家,你也知道现在的时局不好。我实话跟你说,前两个月咱卖出去的布挣的钱和店里水电开销、工人的工资等等一抵,还亏了。帐是我和大少爷一起算的,咱今年一年来的总账,最后还倒亏了几个大洋,也就不说了。这个月是一匹布都没卖出去,再算上赔出去的钱和各项支出,一家店就要亏几十个大洋。再来政府征军饷,又要我们出钱。难,太难了!”
叶荣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样下去能撑多久?”
掌柜道:“原本是能撑上几个月的,但是上个月老爷从铺面的账上拿了一大笔钱出去,说是要到外地去活动。如果维持现在这个状况,过年之前我们就得关门。”
叶荣秋的心一沉:过年之前,正是黄三爷给他的最后期限。
叶荣秋出了店铺,守在外面的黑狗笑嘻嘻地对他鞠了个躬:“叶二少爷,我替黄三爷问您中午好。汪,汪,汪汪汪。”自从叶荣秋管他叫狗之后,他就真把自己当成了狗,每回跟叶荣秋开口,话不好好说先吠上两声。
叶荣秋心情差到了极点,懒得理他,绕开他就走。黑狗施施然跟了上去。
叶荣秋回到叶公馆,正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突然后面有人把他叫住了。他回过头,看见自己大着肚子的嫂子正被女佣搀扶着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嫂子苏樱已经七个月身孕了,是第三胎,前两胎都是女儿,虽然叶家也不会亏待了女儿,但是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家,还是希望有个男孩传宗接代。这第三胎有个老中医说会是个男孩,因此一家人对她格外护着,只盼她这胎能够顺顺利利生个大胖孙子。
叶荣秋问道:“嫂子睡过午觉了吗?”
苏樱则是一脸愁相:“没睡,睡不着。我这些时日睡的都不好,昨个儿半夜里就醒了,躺着也难受,肚里的娃不停踢我,我心想还不如到处走走。”
叶荣秋道:“嫂子可千万注意身子。”
“唉!”苏樱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也想好好养着,我自个儿是不要紧,可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我也得好吃好睡。可是你看这日子过得呀……唉!”又重重叹了口气。
叶荣秋直觉她话里有话,只得掉转了脚步,又回到客厅里。
苏樱抱着肚子在女佣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到餐桌前坐下,道:“你这些天看报纸听广播了没?这时局是越来越乱了,南京也失守了。日本人怎么就那么来势汹汹?这才几个月?你说我们的军队到底都是干什么吃的,让小日本给打得屁滚尿流的。我听人说,日本鬼子放出话来,要三个月占领我们中国。你说这该不会转眼就要打到重庆来了吧?都说宁做治世狗,不做乱世人,我这苦命的孩子怎么就在这时候来了……”
叶荣秋听的于心不忍,只好宽慰道:“不会的,嫂子,打不到重庆来的。政府把首都都迁过来了,说明重庆是安全的。”
苏樱长吁短叹:“我看日本鬼子这势头,只怕也快了。”
叶荣秋强笑道:“那些官员老爷们最怕死,他们在哪,哪里就最安全。”
苏樱道:“也是。”顿了顿,又道,“这国事不平,家事也不平。你大哥这几天愁得很,每天坐立不安,听说咱的生意遭人排挤,连连亏损,再这么下去,又要关掉两家铺子了。”
叶荣秋笑不出来了。
苏樱看了他一眼,道:“如今时局越来越糟糕,物价每天都在涨,我们家生意本来就不好,这么多口人都要吃饭,日子不好过啊。这孩子生下来,要是有幸日本人没打过来,那雇人照顾要花钱,吃喝拉撒都要花钱,我可真怕咱家的生意有个好歹……”
叶荣秋低着头,用力咬着嘴唇。他有点明白苏樱到底想跟他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苏樱道:“我听说在生意上跟咱过不去的是个叫黄三爷的。听人说,那黄三爷与你之间有些误会?秋弟,你能不能想法子把这误会化解了?我看你哥和咱爹每天这么犯愁,心里真是不好受,我肚子里这儿估计也是觉摸着了,天天在我肚子里踢啊闹啊的……”
叶荣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嫂子,你放心吧,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在外面还有点事,嫂子你好好休息,再见。”说罢逃也似的又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