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管家生涯,在田氏之子满月之后终于走到尽头,本来田氏还说要让黛玉再帮忙到孩子周岁,杨时礼却耐不住了,胡搅蛮缠终于让杨太太答应让他们两个再次出门。两个人这回没有既定目标,黛玉想起自己祖籍在苏州,却从未见过那里的景色,便有意前去。苏州的丝织绣品很是闻名,黛玉的陪嫁庄子和铺子有好几个在苏州,杨家在那里也有好些产业,苏州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再想到在苏州的妙玉和晴雯,黛玉就更加想去。特别是妙玉,黛玉老是觉得她的处境与黛玉本应该的命运有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杨时礼自然不会反对,收拾了行礼便赶赴苏州,与以前唯一的区别是这次黛玉还带了礼物,在苏州的落脚点也是固定的。
一路上除了遇上一起县里表彰节妇立贞节牌坊的事,并无特别之事,除了对风俗人文景色的描写,黛玉的奇闻怪谈只增加了一篇。
对于贞节牌坊本身,黛玉和杨时礼除了客观公正的叙述,并没有加自己的看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对是错,只能希望看的人自己理解。而对于所遇到的那件事却是愤怒的,黛玉甚至在最后批注了“无耻之极”四字。
被表彰为节妇的人人称孙大娘。孙家是耕读之家,在当地乡里之间很有名声,每年年节时县里慰问总有他们家一份。孙大娘是三十年前嫁到他们家的,彼时她的娘家不及孙家,孙家大儿子因得了重病要娶她来冲喜,谁知在成婚头一天孙家大儿子一命呜呼。孙大娘娘家自然就要悔婚,孙家却硬是在头七未过之时娶她进来守望门寡。
若是孙家能过继个孩子给她,再分她些钱财过活,也还算有良心。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做,将她关在院子里与孙家大儿子的牌位一屋,让她每日上香擦拭,然后过着吃斋念佛穿着素衣不施脂粉不戴首饰不见生人的日子,三十年没有过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本朝律令,守寡三十年便可报于县里,由县令奏本上京求下节妇之名,然后县里做主为其修建贞节牌坊。孙家人便将孙大娘的名号报到县里,为他们孙家求得了一座牌坊。
黛玉与杨时礼路过的时候,正是牌坊落成之时,照俗礼需要节妇头一个从牌坊底下经过,若活着就是本人,若死了就是牌位,孙大娘还活着自然需要本人,于是三十年来头一次出现在人前。两人便见到了孙大娘真容,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背、眼睛里满是浑浊没有一丝清明、同手同脚走路都不怎么会走、脸色是不正常的白、脸颊颧骨凸出、皮包骨头瘦得吓人,正是因为她的容貌才让黛玉两个起了询问的心思。旁观的老人们大多数都在羡慕孙家的牌坊,只有一个挎着篮子的婆婆小声对黛玉道:“造孽吆,多好的一个闺女啊,才四十多岁啊,就成了这幅模样。”在黛玉给了她一角银子之后,便将孙大娘的事说与黛玉听。
黛玉听了之后心里有些钝钝的难受,杨时礼将手攥得死紧低声怒骂道:“简直丧尽天良!”可惜这种事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这天,两个人就宿在了这个小镇上,在睡觉前的时间里黛玉一直在奋笔疾书,胸口憋着一口气,直接将惯用的簪花小楷换成了行书,遣词造句好像根本不用雕琢,速度比写别的时快了一倍有余。第二天一早临走前,又听到了有关孙大娘的最新消息。据说昨日牌坊建好之后,半夜里孙大娘用裤腰带将自己勒死在床头上,隐约听见有人说孙大娘身上穿的就是当年被一只公鸡迎进门那天穿的那套红嫁衣。黛玉与杨时礼两人再次路过那牌坊时,只觉得讽刺。
行至苏州,他二人先去了晴雯所在的绣庄,在这里管事的是黛玉以前身边的丫鬟净莲,如今嫁了绣庄上的管事做了管家媳妇。净莲见到黛玉很是高兴,还专门叫了晴雯过来拜见,黛玉见她们生活的都很好也就放心了,又问她古家怎么走。黛玉隐约记得妙玉家里姓古。
净莲一听就知道了,连晴雯也知道,“二奶奶问的是表姑娘家吧?二奶奶和二爷先歇一晚,我这就去递帖子,明日我找轿子送您过去。”表姑娘是指妙玉,妙玉的母亲姓苏,林家前头的先辈夫人也有出自苏家的,论起辈分来当然可以称呼妙玉一句表姑娘。黛玉无有不应。
第二日,因怕古家没人陪客,便没有让杨时礼过去,只有黛玉坐轿子过去。幸好黛玉多想了这么一点,若是杨时礼真的去了,还真没有人出来陪他。
妙玉在二门上迎接黛玉,此时穿着打扮尽显贵气的妙玉与当年身穿水田衣一脸清冷孤傲的妙玉根本就是两个人。她后面跟着的奶娘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小脸红扑扑的双手揉搓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黛玉不赞同地责怪妙玉,“你怎么就这么把孩子抱出来了,刚睡醒最易风邪入体,也不知道小心些。”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逗弄。妙玉笑道:“小东西皮实着呢,偶尔有一两回丁点事没有。”然后领着黛玉往内宅走去。
黛玉见她府上人员仅仅有条,花木草树都透着精神,也为她高兴。问她:“孩子父亲呢?孩子叫什么?”
妙玉道:“孩子自然是姓古,在庙里抽签抽的名字,叫少君。至于他父亲,”妙玉冷笑一声,“被我赶出去了。”
黛玉不由的咦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呢?”
妙玉道:“我本来坐产招夫,就是为了为我古家延续血脉,招赘的人也是特意挑选了的,当初看着也算老实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