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由前路尽头匀速驶来,车前灯光华烂漫,如同缓慢涨上来的潮水。沈约在光芒中看清顾涵光骤变的脸色,最后一线侥幸也终于弃她而去。
“……你知道?”她情不自禁地退后半步,高跟鞋绊到人行道的砖缝,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倒。
顾涵光急忙向前倾身,伸长一只手臂捞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带着她轻轻转动半圈,让她改变方向倒进他怀里。
但沈约挣脱了他的搀扶,抵住他的胸口退开一步,顿了顿,又退一步。
她垂着头,长发滑下来遮暗了面目。
“我……”顾涵光心慌意乱,想解释却张不开口,他情急之下又低下头啪啪按手机。
手机:“你别生气,听我说。”
“我没生气。”沈约说的是真话,那更接近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未知的命运、未知的事实,天天在枕边却未知其真面目的爱人……
她抬头看向顾涵光,道旁车辆的灯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灯下看美人,他完美得不像现实里可以存在的人。
是啊,他的出现就是不真实的,在她最落魄时拯救她于深渊,英俊深情的骑士,简直就像上天为了治愈她降下的恩赐,她做了什么好事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幸运?
她说没生气,脸上却神色恍惚,看他的眼神陌生得可怕,顾涵光有一种随时会失去她的直觉,忍不住向前踏出两步,张开双臂将她牢牢地锁进怀中。
沈约并不反抗地被他困在胸前,顾涵光的体温和体息她早已熟悉,无性却同床共枕,或许少了一项水□□融的渠道,但那是她早已习惯的相处方式,她自然而然地将对屈宸英的全部感情移至顾涵光身上,包括他们用八年时间培养的默契,亦友亦亲的信任。
她信任屈宸英,而他背叛了她;她信任顾涵光,他又将用什么样的真相来回报这份信任?
“我听你说,”她喃喃道,“无论真相如何,请你……请你一定不要再骗我……”
她没有那么坚强,再也承受不起。
…………
……
顾涵光的故事并不长,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但那是指逻辑通顺、语言表达能力无障碍的普通人。他怕沈约嫌他不够真诚,主动放弃手机,却又因为过度紧张而结结巴巴、颠三倒四,花了足足一个小时才亲口述完。
那是沈约无论如何想象不出的过去,是当年那件惨案背后的……全部真相。
…………
……
十入年前,六岁的顾涵光独走在去学前班的路上,他是个沉默而早慧的孩子,母亲忙于工作和操持家务,父亲常年不落屋,致使他小小年纪便已经懂得自理,只是性格稍显阴郁,漂亮的小脸蛋缺少笑容,也交不到同龄的朋友。
他就读的学前班就在该学区的实验小学里,未来一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将直接由底楼的教室搬到一楼,升成实验小学的一年级学生。
顾涵光对这点没什么意见,还有些高兴,因为他喜欢学前班教语文的沈老师,听说沈老师明年会担任一年级某个班的班主任,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分到沈老师班里。
小小的孩子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的,瞬息万变,每一棵树的枝丫上新长出的每一个分叉都可能产生另一种可能,宇宙的每一次呼吸都将诞生新的平行空间,命运的残酷与美妙之处正在于此。
实验小学的正门开在公路右侧,顾涵光的家在左侧,他必须通过校门前不远处的人行天桥,那天桥的阶梯是比照成年人的身高腿长设计的,对小孩子来讲过于陡峭,家长们集体投诉市政未果,只好反复叮咛,让自家孩子上下的时候千万小心。
顾涵光的父母没有告诫过他要小心,他吃力地一级一级往上攀爬,先跨上一条左腿,将全身的重心往前移,带动着右腿跟上来。这是个体力活的重量,还没攀至顶端他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左腿迈上最后一级台阶,顾涵光实在爬不动了,伸出一只手汗涔涔地握住拦杆,却打了个滑,小小的身子往后仰。
“小心!”身后有人叫道,及时扶住他软绵绵的肩背,帮他站稳了,又贴心地正了正,然后才放开他。
顾涵光喘着气回过头,看到两条长腿,他退后两步,仰高小脑袋,又看到一张背着光、黑黢黢的成人脸孔。
“光光,”那人声音里含着笑意,问道:“还记得我不?”
这是每个孩子都经常听到的问话,顾涵光也不例外,且他不是那种任由大人摆布的乖小孩子,向来不会给予这类无聊问题答案,他就像一只严丝合缝的蚌爱惜它的珍珠那样珍视他的语言,一旦喘顺了气,立即闭紧红艳艳的小嘴,冷淡戒惧的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那人见他没有反应,似乎有点不满,绕着他转了半圈,换过方向又问:“你再看看,真的认不出叔叔吗?叔叔是你爸爸的朋友,你见过的。”
他由背光变成侧对着光线,双膝微微弯曲,把身体俯得更低脸凑得更近,神色急迫,目光炯炯地盯住顾涵光。
这番举动确见成效,顾涵光真的认出了那张脸。
“……米叔叔,”他抿了抿嘴,小声招呼。
“哎!”米叔叔高兴地一拍大腿,“我是你爸爸的朋友米叔叔,乖,光光真聪明!”
没有孩子不喜欢被夸奖,以前只有沈老师夸过他,现在这位只见过一面的米叔叔也夸他,顾涵光有点开心,他喜欢米叔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