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火光熊熊,烧得半天通红。
阿瑶于这通红的半天中看到了高高站在城楼上正俯瞰着他们的秦放歌,火光将他本就高大的身形放得更大,巍然如山岳。而城下,唐初楼于寂寂白雪中昂首端坐马上,其气势竟不输于他半分。
这还是阿瑶第一次见唐初楼与秦放歌正面相对。
两人城上城下对峙,虽没说上几句话却是火药味十足,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使兄弟反目成仇。
队伍很快掉头,唐初楼重又坐回马车上。昏暗灯下,他似是忽然间憔悴了许多,疲倦地半靠在软垫上好一阵都不说话。他扶额微闭着眼,许是头痛,时不时会揉一下紧蹙的眉心。
阿瑶看着他,心想眼下这等境况,确也够他烦心的,无怪乎他愁成这样。
她不声不响将捂在碎花棉套中的锡壶取出,倒了碗热水递过去,轻唤了他一声:“相爷!”
唐初楼这才睁开眼,接过水碗啜了两口,望着她顿了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道:“阿瑶,我原想到洛邑便送你和阿连走,眼下怕是不成了。”他沉吟着,“你看,你要不要留下?好歹你与他也算是有段……旧情,想来他还不至于太为难你。”
他这话倒似在处处为她着想。只是那所谓的旧情自他口中说来,怎么听都不对味,分明大有讽意。
阿瑶只觉胸口有些闷闷地发痛,略怔了片刻,才自旧日那些不堪的记忆当中回过神来,低垂了眼睫道:“相爷若实在不想我跟着,那我便下车,留在此地好了。”
唐初楼没说话,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心头虽因阿瑶这话着恼,面色并无多变,只将手中水碗放到面前的小桌上,微眯了眼定睛望住阿瑶。
阿瑶也知他多半会动怒,正等他发火,他却什么也没说,只着人去叫洛轻羽进来。
听闻洛轻羽要来,阿瑶便知他恐怕要有机密要事交代,她杵在这里终究不好,如此想着便要起身下车,谁知刚往门边挪了一步,便听唐初楼道:“你要做什么?”
阿瑶道:“相爷要与洛庄主议事,我还是下车回避一二。”
唐初楼冷冷看着她道:“我没叫你下去。”
阿瑶一时愣住,待要再说什么,却听他又道:“除非你是真想留下与他叙旧情。”
说这话时,他面上已明显有了怒意,可算是疾言厉色了。
阿瑶僵在那里,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脸涨得通红。
这时洛轻羽已到。听到外面的通传声,唐初楼这才缓了脸色,对着阿瑶低斥一声:“退回去!”眼瞅着她慢慢坐回原处,方出声传洛轻羽进来。
等洛轻羽进来,唐初楼已是正襟危坐,面上神情淡然平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阿瑶垂首又往角落里退了退,心绪因方才之事变得很是不好,她还是违抗不了他,再不甘心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听他的话。而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一面疑心她不忠一面却又当着她的面与人商议事情。
洛轻羽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是曾过鬼王林为数不多的生还者之一。
唐初楼叫他来,便是为鬼王林之事。
提及鬼王林,洛轻羽仍是十分忌惮。当年他年少气盛,自以为苦心研习奇门之术已久,并不把鬼王林放在眼里。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前去闯了一遭,及至进入阵中,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在鬼王林里被困了整整十天之久,险些便饿死在里面,终是侥幸脱身,而今想起仍不免有些胆寒。若有可能,此生他绝不愿再踏足鬼王林一步,但眼下这般情势,除了鬼王林,他们似乎再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只能硬着头皮再闯一回鬼门关。
他将凭着记忆费了不少心血画好的鬼王林图拿出,与唐初楼并头在灯下研究。
阿瑶于奇门秘术只略知些皮毛,故而二人说什么她似懂非懂听得并不是很明白,只知道鬼王林中机关陷阱无数,至少都有三十二个阵眼,稍不留意便会死无丧身之地。如此看来,唐初楼还真是走投无路了,只是即便能活着出鬼王林,他又能如何?正如沈平所言,小皇帝既已打算要除掉他,那回京便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还是说他心里另有计较,在暗中谋划其他事情,废掉小皇帝取而代之么?
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这般想着,心头只是起伏不定,也不知是忧还是愁,转念想及自己,更觉一团乱麻,之前唐初楼的提议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只可惜那并非是他的真心,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想试探她而已。而她也的确不想再与秦放歌有什么瓜葛。但就这样跟着唐初楼便好么?
目下形势,于唐初楼而言显然极不乐观,或许真如他所说,最终会落得个商相一般的结局。
到那时,他自顾尚且无暇,又如何顾得了她,即便是有心顾念,怕也是有心无力。想着高高在上的唐相有朝一日可能落入泥淖,为千夫所指万人践踏,她心里竟不觉有一丝快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隐隐痛彻心扉。她终究还是爱他,怨也好恨也罢,都不忍他去死。
正自怅怅惘惘,却忽听唐初楼唤她。
他道:“你不睡么?”
阿瑶不知他是何意,摇头道:“还不困。”
“既不睡便过来掌灯。”唐初楼道。
阿瑶也正想看一看那图,得他吩咐,便移身过去,自洛轻羽手里接过灯盏。
洛轻羽颇觉不安,对她歉然一笑道:“偏劳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