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从一路担着心思,见了这副光景,悬着的心方才算是落了地。他瞧了瞧窗外,见霞光流醉铺洒开来,直映得纸窗之外朦朦一片,忙陪着笑脸躬身道:“万岁爷,奴才瞧着这会子日头渐落,可是要传晚酒点心吗?”因着太祖时便定下的规矩,宫中素例只用两膳,晨起时早膳如常,午时则进晚膳,到了晚上各宫便自用些晚酒点心。眼下已近酉时初刻,故而高云从有此一问。
皇帝却只兀自闭了眼将头靠向背后的软垫,恍若未闻。宛月便道:“皇上累了,想先歇上一会儿,劳谙达稍后。”
高云从会意,忙打发了众人下去,自个儿则退至殿外候着。
偌大的内间里顿时只闻得自鸣钟滴答作响,密密匝匝,就像雨点敲打着瓦片。宛月慢慢踱至皇帝跟前,静静以眼神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即便是像这样睡着,他那两道英挺的剑眉也总是紧紧拢起,难怪平日里哪怕在他笑着时,眉心终究留着一抹淡淡的痕迹。
“皇上。”宛月出言轻唤,“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吧!”
皇帝缓缓睁开眼,露出一线湛黑如子夜的瞳仁。宛月见他并不言语,便亲自拧了个热毛巾把子来给他擦脸,被那烫得直冒热气的毛巾把子一盖,皇帝的神色果然松快了不少,只是那一身厚重的朝服教他好生闷热。
因着皇帝适才下了朝后又留了张廷玉等人在勤政殿议事,过后又径直去了皇后处,是而他方到此时仍旧穿着朝服,这会子瞧着宛月正抱了件家常的袍子迎上前来,心下宽慰,便站起身由着她替他褪下这一身累赘,却不料袖子里似有东西飘飞下来。
竟是那方帕子,因质地轻薄,那白绢便兀自在空中飘荡了片刻方才落到宛月脚边,她一时进退两难,只觉捡也不好,不捡更不好,当真是又窘又怕,直惹得她背脊无端生出了一层汗,涔涔地浸湿了夹衣。可正当此时,却是皇帝俯身拾起了那帕子稳稳递到她面前,“好生收着,若再丢了可没今儿这样好的运气了。”
皇帝平缓的神色里瞧不出任何波澜,宛月却是心头一凛,却到底不作他想,因为她知道,即便想了也是无用。
她谢恩后接了帕子便往袖中一藏,只是神色如常地替皇帝换上了轻便的家常袍子,又仔细地半跪在地上替他整了整袍角,眼前的下摆上绣着的海水江牙暗花缎经纬分明。
皇帝垂首看着她做这些,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还是潜邸时,每日晨起,都有她替他换上朝服。心思一动,他便喃喃道:“这些事,本交给下人便是了,倒是难为你如今还肯为朕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