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纵身上马,来到大路上。草丛中隐隐现出;许久没有车马经过的、发黑的车辙。挺秀的白桦树干在黑暗中静静地泛着白光,宛如一枝枝熄灭了的蜡烛。
他登上一个土墩。左边仍然是一片鼓起来的山岗,好象一头巨兽的肚皮;河水在哗哗地流着。离他约莫两里多远的地方,大概是紧挨的河边,燃着一堆篝火,使他想起孤单寂寞的牧人生活;再往前,是一排从村中射出的凝然不动的黄色灯火,一直投射到大道的另一边。右边的那排山岗却向旁边弯折,消失在深蓝色的雾霜中;这边的地势低陷得很厉害,大概是原来的河床。沿岸是一带黑漆漆、阴森森的树林。
“那边准是个沼泽地,没错,”小周心里想,晚风袭来,吹开他敞开了的军服,觉得有些冷。他便决定先到篝火那边去。为了防备万一,他从腰间拔出手枪,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消音器,装上。是做个案兵的必用装备。
“火堆那边一定有人!”小周心里这样想着。
“一见人,不管他是谁,只要是毛子,一枪打过去,杀了再说…”临行前,二班长这样吩咐着,小周本来是不答应的,不过后面二班长又说了一些话,让他犹豫了。
二班长说:“如果这一次你杀够一百个毛子,老子就放过这个女毛子”看着安那那无奈哀怨的眼神,小周一下子下了决心:豁出去了!
之前他为什么保护不了安娜?那是因为在这个以枪法为尊的部队里。决定一个人的影响力的不是你拥有的文化、见识、思想。而是你杀敌的数量,还有你的野蛮程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枪法。
小周并不觉得自己的枪法比不上人家,凭自己的聪明和才智,只要他专注一下,他的枪法和战斗能力虽然比不上变态的二班长以及陆小雨他们,但是一定不会比班里的其他人差。(
这一次出来,他希望做一点大事给班里的其他人看看,他姓周的不是躲在后面搞女人的窝囊废,他会用事实证明。他也是一个枪手!
更重要的是,他要解救安娜于水深火热之中!
已经快到篝火跟前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响起惊惶的马嘶声。他坐下的马猛的一冲,两耳直竖,强壮的躯体抖动着,热情地、怨诉似地呼应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篝火旁有个人影动了一下。小周把马用劲抽了一鞭。人和马立刻一跃而起。同时,手中的手枪对准了那个人影,就要扣动板机。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篝火旁边站着的是一个头发黄白色卷发的瘦削的小女孩。小眼吓得圆睁着。她一手握着鞭子,另外一只套在肥大衣袖里的胳膊自卫似地举着。她穿着毛皮长靴和破烂的裙子,身上裹着又肥又长的上衣,腰里束着麻绳。
小周的心里一抖,枪口抬了起来。在间不容发的地方下死劲把马勒住。马蹄险些儿把小女孩踩死。
他正打算用命令的口吻粗暴地叱骂她几句,可是猛然看到面前肥大衣袖上面的这双吃惊而明亮的眼睛。看到破烂的裙子透露出来的光膝盖,和大概是地主赏赐的这件寒伧的上衣,还有从上衣里带有歉意地露出来的、可怜的、细瘦可笑的孩子的脖颈……
“你干吗站着这里不动?……大概吓晕了吧,你这个小姑娘--”小周有点窘,说话的口吻不由地由当初的粗暴转化为温存。他为自己当初打算给人一枪,或者让马踩上一脚的这种罪恶感深深内疚。
小周用只有对马或者对安娜说话的时候才流露出来的温柔口气说道:“小姑娘,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要是我的马向前一眇,你可就要完蛋啦!……要是把你踩死了怎么办法?……唉,真是个傻孩子。”,他重复着说,他的态度完全软化了,他觉得,一看见这个小女孩和她那副可怜相,他心里又油然产生出一种同样可怜而又可笑的孩子气的心情,已经把自己要杀一百个人的计划丢到脑后了。
那孩子从惊慌中醒悟过来,把胳膊放了下来。
“谁叫你象凶神似的冲过来的呢?”她大约十一二岁,已经懂事情了,竭力要学大人那样不亢不卑地讲道理说,不过仍旧有些胆怯。“你要把我吓坏了……”
“吓坏?”小周嘲弄地拖长声音说。“真是怪事!”他双手叉腰,把身子朝后一仰,眯缝着眼睛,微动着灵活的、缎子似的眉毛,仔细打量着小女孩,忽然开心地呵呵笑了起来。但是声音是经过压抑的,他怕惊动那边村子里的人。
小女孩惶恐地用鼻子大声吸了口气,心里仍旧有些怀疑。但是她看了看后面不远处的村子,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相反地,眼前的这个人很好玩,于是便挤命地皱着脸,弄得鼻孔都朝了天,同时也完全象孩子那样--顽皮地,清脆地笑了起来。
小周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反倒愣住了;一个人坐在马背,咧开嘴僵立,牙齿被篝火映得灿然发光,而那女孩则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掌支着地面,咯咯咯发出一阵大笑,整个身子往后仰着。
“唔,你真能逗笑…”小周从脚蹬里抽出一只脚,最后说。“你这个人真有趣……”他跳到地上,伸出一只手去烤火。
小女孩止住了笑,带着认真而又高兴的诧异的神气望着他,似乎等待他还会做出些什么十分出人意外的怪诞举动来。
“你这个人倒是挺好笑的,像从黑夜里忽然冒出来的魔鬼…”她一本正经一字一字地、口齿清楚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