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进五更,是一夜中最黑的时候,也是最冷的时候。因此,这是一天中第二个可能出现百鬼夜行的时间点。和人间的集市一样,有些法力弱小的鬼怪在天将初晓之前,就开始收拾摊子,然后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
出现时带来恐怖,离去时悄然无声。
妖鬼集开始散去的时间约莫就在凌晨三点的样子,正是凡人睡得最为香甜的时刻。所以江城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游荡了一夜的狰狞鬼怪们无声无息的在路上匆匆而行,躲避着即将到来的白昼。
唯独一些法力高强的大妖怪,依然戴着面具慢悠悠的在河市里闲逛,留恋不已,不肯离去。直到五更将尽之时,远处传来一声鸡啼,天边已经泛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这些大妖怪才维持着庄重严肃的仪态,不紧不慢的缓缓离去。
于是,在夜光隐退,黑白交替的街道上,依旧时不时有些灰蒙蒙的幻影闪过。叫早起的凡人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轻薄的雾霭。
听殿下说,本来这样的妖鬼集会一直持续到卯时(五点到七点)。因为今日是夏至,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所以才散的这样快。
自从河市里搬来不少新邻居之后,华阳姑姑便忽然间多出了许多姐妹淘。
四郎和殿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有几个用把团扇遮住脸孔的美艳女子,站在天水巷背阴的屋檐下面,和华阳一起大声说笑。如铃铛般清脆的笑声好似水波一样在巷子里飘来荡去,好像生出了一把把小钩子,直欲勾人魂魄。
天气依旧热得不行,就算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一会儿也会汗流浃背,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大蒸笼里一样。恐怕无间地狱里的苦热,也与现在江城的光景仿佛。
有味斋地处河市,随着白昼的来临,店里便渐渐冷落下来。
四郎做好了饭菜,提着食盒去给在祝家做七的道长送饭。殿下被青溪拉去商谈事情,四郎不想去打扰他,觉得大白天自己应该没事,就带着号称百事通的小黄鸟指路,提着食盒,挎着竹剑就出了门。
河市里依旧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黑烟,有些人家搬走的太快,丢弃了许多笨重的家具在路边,被水老鼠咬的破破烂烂。路边奄奄一息的大柳树下,偶尔能够看到一只腐烂了的人腿。
转过一个弯,四郎就看到街角躺着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其间还有群红眼睛的老鼠在里面钻来钻去,叫人毛骨悚然。
那边屋檐下传来哈气声,四郎转头一看,野狗的眼睛也是红色的。这条巷道有些背阴,土墙投下的阴影中,四郎看到成群结队的饿狗在舔舐从鬼怪口中漏出来的食物。有时候是一个人腿,有时候是半边肩膀。
河市上空徘徊着成群结队的乌鸦,这些乌鸦的眼睛也是红的。听说吃死人肉的动物,眼睛都会变成这种红色。
白昼里,河市的大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活人。当然,河市里并非没有了活人。这里汇聚了许多小偷、逃犯等见不得光的人、也有从北方逃难而来的乞丐、年老的□□等无家可归的人。
走着走着,四郎就会看到墙根底下,洄水河边倒着一具尸体。有的是新饿死的穷人,也有死于前几日河边那种诡异的黑雾,甚至有人因为被水老鼠咬了一口,伤口溃烂而死。听说这种水老鼠嘴巴里带着毒,被它们咬过的人会传染上瘟疫。
有了这种说法,河市里能搬走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太守如今正忙着和冉将军你争我夺,哪里还顾得上派人来收尸只贴了一个布告,叫河市里的人早点搬出去,便撒手不管了。
路过飞虹桥时,四郎看到白家米店还在正常营业,周围也有几家没有搬走的街坊,只是店里的伙计以及留下的街坊们脸上都带着一种惶惶不安的神色,脸上带着一种木然的哀戚。
四郎看到他们冷漠的看着自己,并且互相窃窃私语,对自己指指点点。
四郎心下奇怪,尖起耳朵一听,这些人在说:“那怪物又来了,怎么办?”
其他人就说:“嘘,别出声,路上不是有个人吗?就让他被挑去。”
四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些原本和蔼可亲的街坊怎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恐惧什么。
过了片刻,四郎就听到一阵车轱辘在地面滚动的声音,这声音一来,人人都逃难般躲进了自己家中,大白天却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路上又悄无声息了,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四郎把手摸到竹剑上,有些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炎炎夏日里,巷子尽头似乎起了滚滚黄尘,遮天蔽日的。四郎急忙躲在一户人家的矮墙下。
昏黄的尘土里出现了一辆板车。板车一路缓缓而行。板车一出现,那些躺在路边的尸体和白骨都立了起来,走到了巷子跟前,密密麻麻好像一片小树林。
板车在这片尸体前停下来。四郎探头一看,一个戴着草帽的少年身边跟着一条巨大的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怪物。
少年想一个将军一样,检阅着这些立起来的尸体,又像一个屠夫一样,挑选着新鲜的猪肉。只见他时不时挥动手里寸长的钢刀,把那些刚死不久的尸体的头割下来,扔给身边的怪物。
怪物就俯首在他脚边,吮吸人头里的脑汁。吃得咂咂有声。
四郎看得呆住了,这不是那个卖西瓜的瘦弱少年吗?虽然他带着草帽,可是那双标志性的、诡异的绣花鞋四郎绝对不会认错。
小黄雀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