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凤姐变着法儿先打发走了宝玉,自己却带着小月和小琴一径进来尤氏房中。
果见尤氏容色苍白,半卧半坐在床上,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倒真有些病着的样子。银蝶和红蜻都垂手站在床前。
凤姐心下也些许有些可怜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道,“嫂子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怎的蓉儿媳妇忽的就没了呢。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尤氏叹口气,缓缓道,“可是呢。昨儿我们看着她也还好,谁知今儿夜里说没就没了。倒把我也唬了一跳,旧年这心痛的老毛病就又勾了起来,实在不能支持,才躺着见你们的。”
凤姐心知可卿死的蹊跷,东府里都是讳莫如深的,哪怕尤氏再恨她,也知道其中厉害,断不会漏出一点口风。
因此也不再问,默了半响,只叹道,“真是天不假年。谁想她一朵花儿还没开足,就这么去了呢。如今大嫂子且顾不得伤心,还须先打起精神思谋她的身后事怎么料理才是。”
尤氏唇边浮上一个冷淡淡的笑意,又转瞬即逝,低声道,“我如今病了,哪有精神料理这些个。外头都是你大哥哥一手操办的,想必也是妥当的。”
凤姐摆摆手,令屋里的人都出去,又给小月小琴使个眼色,两个会意,各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左右守住。
凤姐这才探身握住尤氏的手,低声道,“嫂子一贯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怎么这一时半会的就糊涂起来了呢。
纵使嫂子心里再记挂着蓉儿媳妇,也不能把她拉回阳世来。去了终是去了的,还是活着的人更要紧些。
如今赶上这样的大事,合族里都要来吊唁的,外头那些人家也必定都有客来,嫂子这会子撒了手,难道忍心看着大哥哥一个人独立支撑,叫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况且俗话都说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大嫂子连这句话也想不明白么。
如今上头虽有太爷,可他老人家在道观里呆惯了的,想来也是不管这些俗事的,府里正经就大哥哥嫂子蓉儿三个主子,可不该齐心协力的先把这件大事办下来,再论别的也不迟。
大哥哥的脾气嫂子还不知道么,若是嫂子不操持着这里头的事务,都叫他自去料理,只怕这些时日下来,平白的不知道要白白填送多少银子出去呢,往后不知道得田庄里多少收成才能填满了这一项子。
倒不如嫂子勉强支持起来,图个里外好看为上。这件大事办的妥当了,珍大哥哥日后明白过来,也必定感激嫂子的。”
尤氏抬眼看了看凤姐,那眼圈就不由红了,半日道,“你说这些话我是明白的。倒是我素日看错了你,谁知你竟肯和我推心置腹说这些不怕我恼的话。你既说了这些,必定是也听了一些风话了。你可知我这心里,苦得真真不能再苦了。”说着那泪就流了下来。
凤姐也跟着流了几滴眼泪,心里想的却是当年贾琏娶了二姐,自己独守空房那些漫漫长夜,那时自己也真的是又恨又苦,想来尤氏此时,比着自己那时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正想着这些旧事,外头听小月道,“大奶奶二奶奶,方才外头来人说,大奶奶娘家的人都来了,正在外头和珍大爷说话呢.说过会子就来看大奶奶了。”
凤姐心中一凛,知道必是尤老娘带着尤氏姐妹过来了,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一行人说是帮忙,也不过是打打秋风罢了。那尤老娘也非善类,早早的就拿着手里两个亲闺女当做生财之道,算计后夫的这个闺女,真是枉为人母。
果然听尤氏冷笑一声,朝外头道,“红蜻,你出去和娘说一声,夜深了我身上也不大好,就叫她们先不必过来了。你叫来升嫂子给他们安置先住下罢。明儿待我好些了,再见罢。”
外头红蜻答应了一声自去了。
凤姐想了一想,道,“姐姐家里那两个妹子如今也都不小了罢。”
尤氏道,“二妹妹有十五岁了,三妹妹小两岁。”
凤姐道,“我虽没见过,也听说长得都是百里挑一的,想必是不错的。不知可许了人家呢。”
尤氏道,“娘在那一家的时候,和皇庄粮头张家有些来往,就把二妹妹和张家的小子指腹为婚,张家也下了定礼的。只是娘又带着他们姐妹嫁了过来,后来只听说那张家后来遭了官司败落了,十数年音信全无,如今你珍大哥哥和娘的意思,都是想找着张家的人,给他们些银子,叫他们写个退婚文书,再给二妹妹寻一户好人家,体体面面的嫁出去的。”
凤姐心里冷笑了一声,口里道,“依我说,嫂子且别管这桩事。指腹为婚又下了定,也不是小事。真要倚财弄势的逼着人家退婚,也不像是咱们这样人家干出来的事体。再者说了,未必穷人家的子弟日后就都没出头之日的,何必多结那些小人仇怨呢。就是老娘想靠着亲闺女过几天好日子,也还有三妹妹不是么。”
尤氏点了点头,半日道,“你说的很是。等这件大事过去,你也帮我在外头找找那张家的人,倒是帮衬他们些银子,趁早完了婚事也罢。二妹妹是个温柔和平的性子,早些嫁过去也是他们家的福气。”
听尤氏这话大有意思,凤姐微微笑了一笑。
她自回来之日就总是悬心尤二姐之事:前世是自己要了她的性命,可那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容她平安生下那个儿子,只怕自己地位不稳;这一回务必叫她离了自己跟前,安安稳稳自去过日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