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一身素色的衣裳,头上还梳着代表着幼儿的垂髫。不过那张脸,王翁爱却是记得的。虽然距离第一次见面也有些时候,但她到底没有脸盲症,而且又是那么有名的人物,想完全不记得脸也有些难。
“郎君是……”芳娘问到。
那条死蛇被那少年拨弄到一边,白蛇蜷缩的绳索一样的身子上,七寸部分几乎已经被打裂了。蛇肉血肉模糊的,看着就恶心。那少年棍子上还带着些许的蛇血,此时时风和两汉尚武已经大为不同,世家子尚武的不多,王导对自己喜欢练武的儿子更是厌恶,没有什么好脸色。琅琊王氏尚且如此,其他世家的子弟更加是以遨游山林,持塵尾玄谈为乐事。而练武和庶务则是那秽物一般,避之不及。
这小少年眉目清朗,目光沉静,看着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九月九肯定会有许多世家出来登高以避开天地弥漫的不正之气。芳娘猜想,这或许是哪个世家的小郎。
果不其然,这少年淡笑答道,“家君吏部尚书。”
这会连名带姓称呼人是十分侮辱人的,报个官名来,也能知道是谁了。
王翁爱学过谱系,又见过他,还不知道他父亲是哪个才有鬼。芳娘和其他两个仆妇听见是吏部尚书家的小郎君,不禁眼神又柔和了几分。上品无寒士,虽然有陶侃那么一个寒士在,但是建康里担任吏部尚书的,只可能是世家。
“谢家郎君,好久不见。”王翁爱说道。方才遇蛇,芳娘赶紧把她护在身后,这会她从芳娘后面伸出脑袋来和谢安打招呼。她一双眼睛生的大而圆,水汪汪的,一眨一眨,头上两只总角上垂下的珠子在yòu_nǚ白皙的脸边,很有些让人去揉她包包头的冲动。
谢安自然也是记得这个曾经见过的王家女郎。
他微笑颔首“好久不见。”打过招呼后,谢安看了看周围,周围的野草长了有半人高,加上吴地雨水充沛,就算最近秋意见浓,许多蛇虫出没在灌木之中。
“女郎想要去哪?”谢安问道,王翁爱这一行人里没有男性的仆从跟着,几个仆妇瞧着也不是粗壮有力的壮实妇人。要是在路上再遇上什么,恐怕不太妙。
“去找一条小溪盥手。”王翁爱说道。
“某正好知道一条溪水。”谢安笑道。
“那就麻烦郎君了。”王翁爱对这个历史上名声很好的小少年,现在也是很和气友好的脾气。她自然也挺喜欢和他打交道。
小少年笑笑,他转过身去,手中的木棍在那半人高的草上滑过。草上带着还未散去的晨露沾在少年手中那根还沾染着血迹的木棍。
方才对那条毒蛇,真是一击必杀,一棍子下去砸的血肉模糊。
王翁爱瞅着他,十一二岁对于男孩子来说才开始发育,他的身形还没开始拔高,甚至连声都还没开始变。
瞧着还是正常的小学男生的样儿,容貌上十分过得去,很有芝兰玉树长于华庭的意思。不过要说有多迷人,还是没有这回事。就王翁爱来言,和他说话相处什么的,都挺舒服。
少年似乎对这一代十分熟悉,王翁爱对野外跋涉没有什么兴趣,每年重阳节,她都是跟着家里的大队伍上山,然后手里拿着一束茱萸挥一挥算是了事。至于什么爬山锻炼身体,她想都没想过。
山林中的景象在王翁爱看来一个样,草木葱茏,树枝上又有不知名的鸟鸣叫,在林中传荡开来,听着竟似有老翁咳嗽。叫人毛骨悚然。
谢安走的一脸淡然,似乎林间那叫人害怕的声响只是平常声响,就和野鸡嘎嘎叫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王翁爱听着那声响都忍不住缩脖子,她除了重阳节很少到野外来。平常不是在乌衣巷里呆着就是在哪家里做客。
至于什么亲近自然发现大自然之美啥的,虽然说有不少名士在伟岸山川中发现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但叫王翁爱去至情至性……她更愿意折腾自己家的厨娘们。
“郎君不怕吗?”知晓这个时代名士十分亲近自然,甚至裸*身以天为衣以地为裳。但是这个孩子年纪还不到吧。
“有什么可怕的呢?”谢安笑起来,他漆黑的眼眸也因为面上的笑微微眯了起来,“那是鸟在叫,又不是其他的。”说着他似乎是恶作剧一样小声道,“例如山川精怪。哦,上回听见有人在山中一处房屋内遇见恶鬼,恶鬼面目狰狞倒是有几分可怖。”
王翁爱原先想要表示对这个遇鬼的说法不屑一顾,但是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得心里有些发憷。
他表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在说笑。
“那、那人怎么样了呢?”王翁爱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在她面前神秘兮兮的说起什么灵异事件的。原本她还想表示无稽之谈,但是偏偏他又说的很有这么一回事,不相信他是她自己的错。
“那恶鬼第一日着白衣站立于那人之前,第二日面目浮现于地面之上。”小小少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他好像也看到了。
王翁爱看着都觉得这小家伙肯定是故意来吓她的,不过她很给面子的做惊吓状。她努力的绷起一张脸,眼睛也瞪大了。
“那人对恶鬼两次出现,都不闻不问。后来恶鬼也觉得无趣,不再来。”谢安也无意再吓她,“女郎看,只要心中没有害怕,就连恶鬼都拿人没有没有办法,更何况这山鸟鸣叫之声呢?”
王翁爱抬头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点了点头。
果然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