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正的眼瞳抬起来,没有半点犹豫:
“先生,楚久并不是为抱昆仑的大腿,才铤而走险的投机之人。”
“我知道,只是我习惯丑话先说,免得你临死前怨我。”高胜寒在楚久面前蹲下来,直视着他:“我要你回一趟老家。”
楚久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最新的消息,南疆十六国也出了大事。战部次席云想游擅离职守,导致大行王朝世子景中秀在跟你十六国主谈判的时候突然失联。
“话说到这份上不怕告诉你,十六国本要作为放怪的地盘,减轻南海正面战场的压力。但是刚才,各大家族门派纷纷来信,到十六国里办事儿的修士们命牌全碎,魂灯全熄。景中秀随行的十二个昆仑战部,一个也没能活出来。多宝阁的百里欢歌倒是跑出来了,但是他拒绝跟我们昆仑重新接触。据说多宝阁也是伤亡惨重。”
楚久盯着高胜寒,一只眼满是血泪,一只眼沉沉的漆黑。
高胜寒说:“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但知道你老家在哪,连你几岁断奶,几岁尿床,几岁跟什么人过的chū_yè,我都清楚……凡人的国度里,水灾防不住了也要找贫瘠的村落开口子泄洪。怪灾防不住了,你南疆十几个国家就是最贫瘠的村子。去还是不去,你自己选……张嘴!”
高胜寒面无表情,把一颗丹药掐着脖子拍进楚久嘴里,后者噎得翻白眼。被那冷血无情的妖人一掐脖子,给捏进去了。
“你是南疆当地人,又是凡人,做探子最合适。我会请师伯开一条虚空裂缝,把你送到无妄海边上。三天之内,我不管你是游过去还是飞过去,我要知道十六国的地面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楚久半天没能回神。
到底还是太年轻。
扛得住至亲血仇,未必担得起天下责任。
“如果……我也死了……”
高胜寒知道他在说什么:“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也不是什么全能的智将,想不出完全的办法。
“我只能先派人强攻十六国,看能不能杀出条血路,让王城里的人张开尊口,如果不能……”
他眼中杀伐之气一盛:“昆仑已经做好了,云想游叛变,景中秀身死,彻底失去南疆十六国这块战场的准备。”
楚久于是道:“我去。”
高胜寒那张万年化石的脸,难得露出了半分清冷笑意:
“宗泽那小子说,你有希望接白允浪的班,如今看来,他的眼光倒是比剑术要好……”
“先生?”楚久不明白他的意思。
宗泽只有把他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时候跟他说过一句话。
白允浪对他来说更是传说中的人,最近的交集大约就是,自己在昆仑唯一的小友,是那人诸多弟子中的一个。
“不能告诉你的别问,权当我是说漏嘴了,你也完全没听过。”高胜寒垂着眼睛,重新板起面孔。
“你们这一代人生得不好,从昆仑开山的时候,到入门大典,再到南海开战,一直是被抻着长。再好的稻苗,这么个揠法,也是死的多……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临死之前起码能知道,昆仑眼里,你比自己想象的重要的多。只不过,还有其他的事情,比你更重要。”
楚久忽然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是临死了,那问些逾矩的问题,好像也不过分。
“高堂主,那位宗泽先生,他现在雪山还是南海?他救过我一命,我还没有当面谢过。”
高胜寒脸色淡淡的,“死了,已经好几年了。”
楚久张了张口,又道:
“我有一个朋友,叫杨夕。我还欠着她,许多银子……”
“前些日子在南海战场失踪了,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吧。”
于是楚久不问了。
死都要死了,不好的事情,还是少知道一点,黄泉路上,她想走得轻快一点。
……
是夜,北部雪山战场因为担任要务的“炼尸门”临阵叛变,阵亡的修士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四成。
雪山防线险些被密集的怪潮攻破,幸有昆仑大长老苏兰舟及时以“流空地缚封灵”镇压,才堪堪守住了这层薄纸一样的防线。
昆仑大长老苏兰舟,重伤闭关。
身娇体弱的高小四儿,匆忙来往于各处战场,重新调配人手,划分战区。门派界限早就没有了,有的门派已经死得就剩了一个光杆司令,而另一些门派则是所有说的算的都死光了。
两脚踏在皑皑的白雪里,他忽然望见了天空中的一轮满月。
高胜寒怔忪了一瞬,宗泽战死的时候,还能让整个昆仑挂起白帆,如今……即便要挂,昆仑的白布都不够用了。
“堂主,您不能再下地走了,这样强通筋脉,您的修为……”
高胜寒回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要是仗打输了,整片大陆都是怪兽横行,还留着修为做什么,给怪兽当营养么?”
说罢,转过头,冷酷的向前走去。
单薄的背影,切进漫天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