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狄嘴角挑起,邪邪笑道:“我还以为李大公子回府之后,你就该退位让贤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忧国忧民。”
“过誉了。”
李铮上前一步,面色也变得有几分冷冽了起来,伸出手来道:“今日我必须将人带走,晏七公子,让路吧。”
晏狄闻言陡然放声大笑,笑声放肆不羁,好似完全没将生死荣辱放在心上。他目光戏谑的看着众人,突然挥手道:“好!”
“让开。”
令声一下,中心的下属们顿时让开一条路来,一个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黑布之中的男人被人搀扶着站在人群之中,脚下虚浮,指尖苍白,晏狄缓缓走过去,将他的风帽摘下,露出一张纵然沧桑,却仍旧看得出年轻时俊美飘逸的面孔。
人群中登时传来一阵低声的喧哗,小舟几乎不用刻意去听,只是看上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人必定是掌控大华朝政二十年的烈武侯淳于烈了,或者现在应该叫他烈容。
烈武侯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四十多岁,脸型狭长,面容清秀,若不是面色太过于苍白,几乎无论是什么人第一眼看过去,都会对他生出几分好感。真是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掌控了大华朝堂这么多年,几乎在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时候,就已经居于王庭上的第一把交椅,占据长老会的第一个席位了。
小舟不是没有想象过烈武侯的样子,甚至还在心里勾画出了一个脑满肠肥的权臣政客的形象,所以此刻见到真人,不由得有几分微愣,定定的望着他。只见晏狄喂他吃了一丸药,很快他就缓缓的睁开双眼,四周的火把红光闪烁,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妖异的瑰丽。他的身体已经无法直立,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可见在牢狱之中,这位昔日的大华第一权臣受到了何等的待遇。
他睁开眼睛的煞那,小舟似乎感觉周围的温度凭空降低,一时间几乎冷至冰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的,广博的,掩逆了无数刀锋剑光世间沧桑的,只是淡淡的一眼,似乎连山脉川流都随着他的目光一同老去,无喜无悲如同时间的手。小舟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种无声的威慑力,尽管他权势已失,尽管他一败涂地,尽管他此刻连站着都需要别人的搀扶。
可是就是有那么一种力量在震慑着旁人,使得没有人能够小觑他,即便是与他对视,甚至都需要一定的勇气。
这不单单需要多年来身居上位的历练,更是要有绝对的自信和强悍的手腕,才能在天长日久中积淀而出的一种力量。
他的眼神看起来柔弱无力,淡淡的从小舟李铮等人的脸上一一转过,终于停驻在晏狄的脸上。
一时间,似乎连他也有些茫然,好似从没见过他一样。眉心轻蹙,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可是很快,他就想到了,眉头舒展,脸上也带了丝慈爱的笑,温和道:“你长大了。”
“你当年叛出北越,所以父亲不许我向你示警。”
烈武侯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这一场和瀚阳之间的争斗,默默点头道:“这本就不关你们的事。”
他微微一笑,好似将眼前这些人完全不放在眼里,只是轻声道:“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他很好,能吃能睡,去年还纳了两个十六岁的小妾。”
烈武侯闻言哈哈一笑,笑声纵然显得有几分无力,可是却仍然带着说不出的欢娱。
“鸽儿还好吗?可嫁了人?”
晏狄闻言轻轻一笑:“没有,她那个性子,谁敢娶她?”
烈武侯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刚要开口,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一边伸出手来,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道:“当年带你们出关的时候,她才……咳咳……才这么大。”
“现在已经很高了,到我的肩膀。”
“是啊,”烈武侯轻叹:“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大华派出的追击人马。烈武侯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他挣扎了半生,掌控了半生,沉浮了半生的王城。目光如簌簌秋风,席卷着飘零沧桑的无边落木。
晏狄沉声说道:“我无用,没法将你带离此地。”
烈武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人群,望着层云上的苍穹,声音里带着大片大片沉沉的沧桑:“你已经尽力了,更何况,我也并不想离开这里。”
一时间,他的目光变得迷离且遥远,也不知望向了哪里。似乎顺着那皑皑云层,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看到了朝堂上的翻云覆雨,看到了沙场上的挥斥方遒。他似乎看到了那些已经离他很远很远的日子,那些明快的过往,那些血腥的逃亡,那些刻骨的仇恨,那些冷血的搏杀,那些仇恨自己和被自己仇恨的嘴脸,那些砍下他所爱的人的刀剑和被他憎恨被砍落的头颅。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无限漫长,漫长到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忆自己这短促而又漫长的一生。岁月从最初的花红柳绿年少意气,渐渐走到了今日的狰狞交错退无可退,他依稀间又想起了少年时深深爱慕着的那张素颜,她满身鲜血的躺在床榻上,死死的攥住他的手,悲切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小容……小容……”
那些至今在睡梦中仍旧一声一声纠缠着他的声音,让他在权利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终于渐渐的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