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天亮以后,贾知县的眼睛还是不舒服。他老婆起身时看见他的眼睛后就捂着嘴笑。他赶紧拿来一面镜子照了照,眼睛的肿胀倒是退了,但是留下黑乎乎的一块,如同熊猫一样。
他起床后,用清水拭了拭。这时候师爷来问他要不要升堂审案,知县夫人说知县大人的眼睛变成了熊猫眼,有碍观瞻,恐怕今天这案子是审不成了。贾知县心里也急,他想赶快把这些割辫子的都抓起来,免得让别人到巡抚大人那里抢了他的风头。
但是这么升堂确实不象样子。他发誓如果哪天抓住那个打他眼睛的秃驴,一定扒他的皮,拆他的骨,这个秃驴太可恶了。
师爷听明白了,转身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师爷又兴冲冲地折了回来。他手里拿着副西洋墨镜,他说这是一个过路的苏州商人以前送给他的,他觉着这稀奇古怪的洋玩意稀罕得要命,一直没舍得戴过。贾知县也没见过这洋玩意,伸手摆弄了半天,然后把眼镜架在鼻子上。墨镜的镜片是上等水晶磨制而成,贾知县戴上以后,顿时觉着眼睛清爽了很多,再拿过镜子来一照,竟然还很威风。
贾知县很高兴,洗脸漱口,吃完饭,戴上顶戴,换上官服,鼻梁上架上新奇的西洋墨镜,然后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到了前院公堂上。
县衙里的人都到齐了。他们大清早就听说了,昨天半夜贾知县带着人巡城,抓住了割辫子的,但是贾知县也意外受伤。
等贾知县带着墨镜大摇大摆地进了公堂,他们没有认出来,吓了一跳,揉揉眼睛才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贾知县。
戴着墨镜的贾知县威严地坐在大堂中间的椅子上,“啪”的一声敲了敲惊堂木,然后粗着嗓子,拉着长音喊到:“升堂。”
紧接着,昨天晚上被抓回来的瘦黄瓜被绳捆索绑地押了进了,进了门以后,被差官一脚踹倒在地上。
贾知县看见这个高瘦的年轻人,顿时想起来昨天打他眼睛的那个矮胖子,想起来矮胖子他的眼睛就隐隐作痛。这两个家伙一瞅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半夜三更,跟鬼一样在城里边游荡,竟然还敢袭击官差,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那个逃跑的矮胖子还是个和尚,贾知县现在看见和尚就想打一顿。
他二话没说,吩咐手下,先打三十大板再说。
沉重的板子打在瘦高个屁股上,瘦高个开始的时候如同杀猪般叫唤,叫了一会就没有什么声息了。贾知县已经从上次公审净心和尚的过程中获取了经验,他挥挥手,吩咐人去后院打一桶井水来,然后让官差一股脑地浇在瘦高个脑袋上。
瘦高个醒过来,贾知县在上面问:“瘦子,赶快招供吧,你是不是割辫子的?昨天晚上袭击本官的那个秃驴是不是你的同党?”
瘦高个嘴角里吐着血沫子,他刚说了句:“大人听我说……”
他话还没有说完,贾知县就怒了。上次审正一以后,他得出来经验:绝对不能跟这些忤逆小人讲证据谈道理,越是仁慈,他反倒会认为你愚蠢可欺,必须大刑伺候。
贾知县“咣”地一拍桌子,喊了声:“上夹棍。”
跟上次审正一和尚一样,那副夹碎正一和尚踝骨的沉重夹棍又被抬了上来,“哐啷”一声扔到了瘦高个跟前。
看见夹棍以后,瘦高个的脸刷得一下子白了。果然不出贾知县所料,接下来瘦高个就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地把所有事情都招了。
这个瘦高个姓韩,是个秀才,长得斯斯文文的,县衙里的人都感觉挺惊讶,这么斯文的读书人怎么也跟割辫子党混在一起了。
韩秀才说他是直隶省的,自幼出身读书世家,他爹读书读得比他好,还是雍正年间的举人,后来家里遭了难,落魄了。他在家里混不下去了,就坐着南下的船到了临城。
百无一用是书生,虽说中过秀才,但是除了写字画画,吟诗作对,他实在也不会什么养活自己。幸亏他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初到临城的时候,他便在运河边上摆起来桌子靠卖字为生,但是生意惨淡,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很艰难。
一年前,有个南方人坐着船回家经过临城,下来船吃饭闲逛。这个人转到他的摊子前,看见他写的字,一个劲地夸奖他写的字好。一副字写完,韩秀才也闲得无事可做,便天南海北的跟这个人聊了起来。
南方人说:“韩兄,书画这玩意当成闲情逸致倒也罢了,如果考不上科举,单靠书画养家糊口实在是太难了。你读过书,识文断字,不如趁现在年轻,钻研钻研医道,还是懂点望闻问切之类的比较靠谱。总比你现在风吹雨淋,站在这长街上卖字强得多。”
韩秀才觉得南方人说的也对,他倒是非常仰面临城的名医老左,但是人家老左家的医道是家学,不外传,更何况自己是外乡人,他想学医也没有门路。
南方人劝他跟着他去江南,他说江南海州有个三教堂,三教堂有个明远和尚,医道高深得很,任何疑难杂症都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真学的他的一点皮毛,在运河上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韩秀才很高兴,但是又有点为难,跟人家学医总得花费些银子的,但是如今穷得叮当响,就连去海州的路费都没有。
这个江南人倒挺大度,极力邀请韩秀才搭着他的船一起去,不用他拿船费,觉着投缘,路上能陪他说话打发时间就行。韩秀才很高兴,把自己的摊子收拾收拾,先委托房东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