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的是魏楹手里的一个曲谱,是他四方游览时在一栋庙宇的墙上抄回来的。前两日和这几个人说起,几人都无法弹完,今日见船上女子琴艺高超,有人就想了起来想难她一难。
话已经说出去了,魏楹此时也不好说不拿出来,便只好取了出来递到坐小舟到岸边的那女子的下人手里。曲谱拿了去,那画舫里沉默了半晌,在众人都有些不耐的时候,琴音突起。
沈寄中学的时候学过白居易的《琵琶行》,那里面把音乐描绘得十分动人心魄,她一直觉得是文学的夸张了。可是今日画舫上女子的琴音一起,两岸果然立即就鸦雀无声了,重现了《琵琶行》里的场景。直到琴音停止了一会儿,包括沈寄在内的人才醒过神来。
旁边有酸丁说道:“此曲只因天上有啊。”
船上又响起方才的声音,“小女子不才,妄自改动了三处地方,这才弹奏完。不知这位公子可能按原谱弹完?”
众人的眼望向拿出曲谱的魏楹,他微微颔首,“可以。”
“可能一闻?请公子上船来。”
还是那叶小舟,载了魏楹上船。旁边那些人都是羡慕嫉妒恨的盯着。沈寄面纱下的脸色有点发白,努力咬住下唇没有出声。
“真是没想到,魏少爷的琴弹得这么好么?我是粗人不大懂,不过这女子弹的我真的是感觉到了渔家晚归的场景。”
沈寄道:“不只如此呢,渔舟唱晚,倦鸟归巢,织女浣纱,万户捣衣,书生夜读,美人添香……”
那首曲谱魏楹抄了回来,曾经练习过数次,她有幸听过。和这女子所弹的是两种不同的意味。方才众人是沉醉在那女子高超琴艺,她却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魏楹登船,就坐在船板的凳子上,有人搬了琴出来请他抚弄。众人见他也无缘得见佳人,心头的不平衡便消去了一些。同样的曲调响起,比之方才又多了三分激越。而那五处被改动的地方,在场只有有数的人听了出来,果然魏楹弹奏的技艺和心境更加的娴熟,不由击节道:“妙啊!”
一曲终了,魏楹起身一揖,然后下了船回到岸上。
画舫起锚离去,河边很快又恢复方才的景象。有人擂了魏楹一拳,“京城名媛有如此琴艺的,屈指可数。这可比之前弹奏的那位琴艺还要高明。想必魏兄已知船中佳人是谁了。”
魏楹笑而不语。船中人的技艺高招,他的确是心头有数了。倒是没想到又在这遇上了,虽然两次都没有照面。不过,从石公子看来,石小姐相貌应当不俗。
那边一众书生散了,又去酒楼喝酒。沈寄对阿彪说:“我们回去了吧,德婶她们该忙完了。”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如此。
回去以后,她算完一天的帐,检查过明日的准备工作,又洗澡洗衣完毕,魏楹才回来。端起桌上温着的醒酒汤喝了,心头浮想联翩。如果能成为石侍郎的乘龙快婿,对他来说好处无疑是巨大的。官场有人援引,将会事半功倍。而且,石小姐是出了名的才女,石公子也是才子,懂得尊重读书人。想来石大人能教出这样一双出色儿女本身也是不凡。只是自己如今的身份确实寒微了一些,至少是要中个探花,才能有直接上石府提亲的底气。
这么一想,魏楹立时觉得浑身有了动力,伸手去拿桌上下午看了一半的《孟子》,手碰到桌上的细瓷碗,想起给他熬醒酒汤的人,转目看过去,沈寄的房间已经熄灯了。可是这屋子里还能闻到她之前沐浴留下的香气。
可是,他还需要在朝堂上站得高一点才能回去魏家救出养母,才能设法为生母正名,才能一步一步实现他的政治抱负。
沈寄晚上在河边难过了一阵,这会儿也就释然了。男人,都是以事业为重的。尤其芝麻包子这类腹黑有野心的男人。他十九岁了还未娶妻不就是为了中了进士好娶个官家千金么。她可不敢挡了他的青云路。总之,他们两个是同行一段就要分路的,越早认清现实越好。
所以,她对魏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去费事提醒他还有半个月就要下场了抓紧时间云云。他目标那么明确的人,怎么会心头没数。
她心头盘算开了,这京城的确是比较好挣钱,可是房子也贵得离谱。小小一套房子就要上万两,更不要说中心地段了。所以,她准备辛苦几年挣些钱还是会乡下去过日子。
魏楹这两天见了沈寄,吃着她准备的饭菜鸡汤,总是有些莫名的心虚。算了,不要去想那么多了,还是好好的做一下最后的冲刺,会试取得个好成绩才是真的。他开始谢绝邀约,安心备考。
而在石家,石小姐因为那晚的举动被石大人教训了。
“堂堂侍郎府的千金小姐,竟然去大庭广众之下弹琴,成何体统。”
“女儿本来没想弹的,当时一看那曲谱,一时技痒。”那些文人的酸诗文是丫鬟弹的,引出了魏楹的曲谱,她看过之后起了兴致,发现自己也无法弹完,于是略作改动。没想到魏楹真的能够按原来的曲谱弹出来。她之前是听哥哥说过,今科很看好此人,才学品貌皆为上品。那晚隔着纱帘看了几眼,果然是翩翩少年温文书生,穿着普通不见富贵,但是腹有诗书,华贵内敛。
“此人的根底儿子查过了,确是淮阳魏氏的长子嫡孙,说起来也不辱没我们家。如果他今科高中,上门求娶,父亲答应不答应?”石公子看着妹妹含羞的模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