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则猝不及防,脚下一滑便顺着段蕴的那股子力道后退数步,不轻不重撞到窗棂上。
约莫是为了给厢房里的恩客营造一个安静环境,天香阁的窗户离房间门口都有挺远一段距离。
段蕴将安正则推到偏僻处,一掀窗子上垂下的三重落地纱幔躲了进去。
风月宝地的物什都异常讲究,区区一个窗帘也要带着缱绻如梦的意味。
纱幔三重,粉如桃瓣,长久浸淫在天香阁的温柔女儿气息中,以致在窗户与纱幔围出的狭小空间里,暗香若有似无地浮动着。
段蕴一手还拉着安正则的胳膊,为了让这一处显得扁平些不突兀地让人注意到,她尽量将身子贴上窗沿。
安正则偏头看了下她,只能看到素白的一身袍子,梳得齐整的发髻,面上被那夜叉鬼的形象所取代,只留给他一个花花绿绿的诡异侧脸。
安正则略觉可惜,微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
小洛中规中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似乎在帮忙引客人去房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将天香阁的特色、头牌、各项服务给介绍了一遍。
她所引领的那位恩客似乎是个常来的,对天香阁熟门熟路。小洛还在有板有眼地絮叨着,那恩客便道了声“不必”,搂着一位娇笑的姑娘关了房门。
门板与门框相合发出一声轻微的“哐当”,片刻后,小洛兀自在门外吐出一个字眼,“哦。”
段蕴:“……”
她简直要败给这个少女了,以她这么个迟钝呆滞的性子,是怎么在天香阁这种人精儿扎堆的地方混下来的。
半晌,少女十分有规律的脚步声响起,小洛渐渐远离这一带。
段蕴松了口气,悄悄掀了帘子的一角偷窥。
“外面没有人了。”她小声说道,悄悄迈开步子想移出去。
手臂上忽地传来一股力道,段蕴一回头,被安正则留在原地。
“怎么了?”她奇怪问道。
安正则声音轻轻的,“别出去了,万一还有人呢。”
段蕴略提了一句,“可在这里多闷啊……”
安正则伸手推了一下窗子,将原本虚掩着的窗又多打开了些,“这样好些了么?”
他白净的手从黎色袖口中伸出来,几根修长的手指攀着扇状的雕花窗棂,段蕴看着他动作,突如其来一怔。
她下意识答,“好些了……”
其实分明感觉空气更压抑了些。
安正则“嗯”了一声,道,“方才为什么要躲起来?”
“刚刚外面说话的那个小姑娘,她之前曾见过我。”
安正则颔了下首,“是今晚九王爷带陛下过来,那个时候见过么?”
段蕴吞吞吐吐,“朕今晚去了哪里,安相都知道?”
安正则默认。
段蕴恼他,“既然都知道,为何那时在馄饨店里和朕说话还用问句?”
“微臣只是听人禀告,并不曾亲眼所言,外加还觉得陛下的行为有些不可思议。”
段蕴还是恼他,“你知道朕是女儿身,即便到秦楼楚馆这种地方待个一年半载又做不了什么。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朕多么荒淫多么无道似的……”
安正则敛了目光,“没有。是这类地方形形□□的人太多,担心陛下的安全。”
“又拿这个说事。”段蕴不满,“朕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不是在质疑陛下来这里的目的。”安正则耐心解释,“陛下想微服,臣随时可以同往。只是这样贸然出宫,让臣放不下心。”
段蕴故意不看他,嘟囔了一句有的没的不和他说话。
房门突然一下被人推开,卢继祖的声音大大咧咧响起,“人呢人呢?给老子房里加点水,渴死了!”
天香阁的姑娘都聚在一处唱歌跳舞去了,廊间空无一人。
卢继祖只好亲自走出房间,在门口溜达了两趟,顺便叫了又叫了两声。
半晌过去还是没有人来,卢继祖不禁暗骂了一声。脚步声响起,竟像是往窗子这边过来了。
段蕴登时紧张起来,连呼吸的节奏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好巧不巧,这背风的僻静处却偏偏吹来一阵风,三重纱幔的窗帘被吹了起来,薄得透粉的最外层纱在空中扬了起来。
卢继祖的脚步声停下了。
风一过,帘子扬得更高,段蕴的袍子一角顷刻间便要露出来。
安正则眼疾手快,一瞬间将她拉到自己这边。
窗棂雕花,飞扬的一片木质花叶将段蕴的发髻一勾,再回神时那根素白的束发缎带已悠悠然从半开的窗户中飘了下去。
满头青丝随着夜风拂到安正则一张戴了吊死鬼面具的脸上,时间倏然停止。
本来往窗子这边走的脚步声又停下了,卢继祖自言自语地暗骂一声,“奶奶的,老子自己到别的房间拿一壶。”
随后响起开门又关门的一阵声音,卢继祖酣畅淋漓地灌了好几大口水,终于消停了。
安正则一只手臂半围着段蕴,眼看她在自己怀中一脸受惊的模样,好像幼儿一般让人忍不住怜惜。
下一刻,他果断抬手摘掉了自己面上那个“吊死鬼”的脸,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段蕴脸上的“夜叉鬼”面具给除了。
段蕴似是惊魂甫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丝迟缓,放佛还未回过神来。
满月的皎洁清辉下,万物都染上了温柔。
安正则望着近在咫尺间小皇帝的脸,一腔柔情无处释放,简直憋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