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嘴上说着没关系,不过依照段清晏这个心疼自己的性子,他还是低了头对着自己臂上的伤处细细检查了一番。
安正则站他旁边想着些有的没的,目光放空着直直往正前方盯着看,双目所对之处堪堪便是段清晏屋里方才轻呼出声的那个小姑娘。虽然只是将视线放在那里,可终究那也是安正则的视线。惹得小姑娘这会儿止不住地不知所措,简直熟透了一张脸。
好在没过多久韩易便推门进来了,“安相,王爷,午膳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原本已经做得差不多,安相光临便又加了几个菜。时间仓促不够丰盛,不过好处便是毋须久等,过不了多久便可上菜了。”
段清晏点头,“知道了。”
安正则出于礼貌又道了声“叨扰。”
韩易施了个礼,“那属下这便先行告退布置桌椅了。”
“奴、奴婢也去。”屋子里的小姑娘红着脸嚷了声,一溜烟跟着韩易跑下去了。
段清晏的手指闲闲在桌面上敲了两三下,提议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领安相在我这陋舍一转?”
安正则自是欣然同意。
他随着段清晏一并起身,不经意间二人衣袂处带起了一丝小风,镇纸下压着的页面边角被微微扬了起来。
安正则下意识看了一眼,眼风一扫只见一片不甚清丽的行楷。
他眉梢随之轻轻一挑。
段清晏笑了下,解释道,“太久没拿笔,今日莫名手痒得紧,便将就着写了几个字。”
他见安正则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几个字上面,也跟着将自己的作品又看了看,旋即感慨着摇了摇头,“伤还未愈拿不稳笔,这字都是抖着的……”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安正则对他的书法未置一字评价,却是将那纸上的词句轻吟了出来。
“好词。”他淡笑道。
段清晏摸了摸鼻子,看上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前人的词作自然是好,不过被本王这拙笔一书写,倒是有了些玷污的味道。看来下次还是抄写些传奇话本什么的为好,啧,要不默些菜名也是可行的。”
他这么想着先把自己给逗乐了,“噗嗤”笑出一声来。
安正则看看段清晏又看看桌上的宣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安相,这边。”段清晏做了个“请”的手势,“本王这后院有一处景观是自己拟的,安相可有兴致瞧瞧是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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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城内这间“王府”不比源州气派,然则不管怎么说还是在皇城之下,能工巧匠向来是不缺的。
段清晏又是个蛮知道享受生活的人,将自家宅子布置得倒也很是那么回事。
安正则原本只是象征性地随便看看,打发打发等饭这段尴尬时间,不过转了二三景观之后他也是来了几分兴趣,还和段清晏就着园中布局讨论了几句。
其后韩易领着几个小姑娘将菜肴端了上来,原本是说时间仓促不丰盛,不过等菜上齐之后安正则方才明白那句话只是客套一下罢了。
这一顿招待得也是认真,安正则只是看上那么一眼,就已经足够感受到段清晏家的厨子热情,满满的简直要溢出来。
他边和段清晏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边有礼有节地用着午膳。
一个时辰后,二人均是停了筷子,酒足饭饱。
之后安正则没再多停留,谢过便自行打道回府了。
说实话他自己觉得有些辜负了段清晏府上的厨子,那么精致的一桌珍馐,左右也算得上是饕餮盛宴,可他吃归吃了,却压根没走心,饭毕只知道味道很好且填饱了肚子,至于究竟吃了什么倒是一点记忆也没。
安正则脑海中反反复复有声音萦绕,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内容是他在段清晏书房里吟诵过的那两句词——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
平林新月人归后。
……
独立小桥风满袖……
挥之不去。
他被自己这单曲循环弄得稍有些恼,抬起手轻轻按了下额角。
这首《鹊踏枝》写得极好,安正则也是读过,并且还恰巧记得原文。
他闭了眼,词句从记忆中缓缓溢出来: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旧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词中道是“闲情”,实为“痴情”。
青芜绵远,堤柳柔细,小桥独立的落寞也是无比传神……
安正则像是被什么东西会心一击,连指尖都经不住稍稍一动。
这《鹊踏枝》中说描摹的情境,和他年年岁岁缭绕心头的某缕相思之感,真是太像。
不过眼下,他没有立刻沿着诗情去抒发自己相思的哀愁,仍旧记得这诗情所出之处——
段清晏。
九王爷定然不会不明白这词作所抒之情为何,他有闲情写下这句子,安正则不由地便多看了几眼。
没错啊,确然是这首《鹊踏枝》,用段清晏拿不太稳笔的右臂写出来,不甚流畅的行楷,句末还不慎漏了滴墨上去。
他从未想过段清晏会写下这种句子。
倘若他写的是几句《子夜四时歌》倒还正常,或者是什么传世箴言安正则也可以理解,再或者,就算如他自己所说抄了些广告词那也没什么好值得深究的。
可偏偏是这么缠绵悱恻相思难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