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小粒黄开始收获的时候,山娃被执行了枪决。就像一味儿茶叶,在经过了众多人的不断咀嚼终于失去了最初的新鲜一样,随着刑场的一声枪响,牛村人仿佛终于等到了最后的答案,在长长舒了一口气后,又渐渐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山娃死后,为了帮助巧珍放养十几头奶牛,李继山和谢三娘从场部来到牛村,在巧珍家居住了下来。
可从场部来到女儿巧珍家之后,谢三娘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怪怪的,以往风风火火的她,现在抬下腿就像抬一根木头,头皮也经常有一帮小老鼠跑过似的,嗖嗖地带起一阵风样地发凉、发麻。最可怕的是,最近几天,她竞出现了幻觉。
谢三娘的幻觉很可怕,就是总觉得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像一个影子。尤其是只有她自己的时候,影子便如约而至,那感觉,就像有水在慢慢地淹过来,然后停住,再然后就一声不响地立在那里,而且无论她走到哪儿,影子都轻飘飘无声无息地跟着,却看不见摸不着。
谢三娘感觉不到影子的脸,只恍恍惚惚地觉得个子应该是高高的。谢三娘很恐惧,她经常干着干着活儿猛地回头望去,或忍不住转过身大喝一声:“谁?”可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旷旷的屋子出奇地沉寂。她便长长嘘一口气,抚弄几下心口窝后继续手中的活计。可她刚一低头,感觉告诉她,那个影子又来了……
谢三娘以为影子是山娃的魂魄,想到是自己和丈夫告发了山娃,她心里就胆突突的,认为是山娃回来报仇来了。一天晚饭时,她把这事说给丈夫李继山听,奇怪的是,李继山不但没有表现出惊讶和害怕,还一副低头抬眼的模样望着她,那一双深陷的眼睛在紧紧压低的高高眉骨下突然朝她射出一种恶鬼般阴狠的光,好像怨恨谢三娘突然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似的。
谢三娘从未见过丈夫如此可怕的眼神,她骇然已极,手中的饭碗不由砰地掉落在地上,破裂成两半儿。
谢三娘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仿佛不是她的丈夫。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边低头慢吞吞地去收拾碎碗和撒了一地的米粒,边偷偷窥视着丈夫。
李继山在谢三娘偷窥的目光中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他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奇怪地看着谢三娘问:“你不好好吃饭低头在弄什么?”
显然,李继山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竟茫然不知,这让谢三娘心中的惊恐乌云般迅速聚集起来。“难道,丈夫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她想伸手在李继山眼前试探性地晃上一晃,可刚伸手,脑中又倏然闪过李继山刚才莫名其妙的阴冷目光,手便像被烫着一般又急速缩了回来。
从此,谢三娘再不敢过分接近李继山。不知为什么,自从看到了李继山那个阴冷的眼神后,她就总强迫自己把李继山和身后的那个影子联系在一起。“都是高高的个子......”她想着,身上就一阵一阵地发冷。
这样过了一些时日,谢三娘感觉身后的影子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她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决定拿出自己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劲儿与影子斗上一斗,好歹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吓人。
一天,谢三娘在接水准备饮牛。水哗哗地流着,很快就接满了一桶。这期间,谢三娘感觉那个影子又来了,正鬼魅般地站在自己身后,盯视着自己。谢三娘关掉水龙头,大着胆子问:“你天天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有本事你就告诉我你是谁!你是谁!”
谢三娘的声音与以往大相径庭地充满了严厉和威猛,洪钟般在空旷的屋子中回荡着……
谢三娘话音落下,感觉身后有了变化,似乎影子不在了。她松了口气,刚要去拎眼前的水桶,整个人却僵住了,面部也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扭曲得变了形:但见桶中,一张脸正从桶底浮上来,并随着水面的晃动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忽而浅、忽而深地漂浮着。随即,一个奇怪的影像又透过扁扁的脸从水中映出来。
谢三娘浑身瘫软起来,她本想推翻水桶,却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栗不已。她惊恐地大睁着眼睛,瞳孔中反射着她刚才看到的一切:一张人脸,毫无表情,却熟悉得像从李继山的脸上刚刚剥离下来。一个牛头,支着两根犄角,在颤巍巍的水中隐隐约约地与脸交叠着,牛眼圆如铃、深如洞,正冷冷地看着她……
谢三娘病了,整日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看望她的人来了三波又走了三波,第四波来的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婆婆,谢三娘便一骨碌坐起来,吓了老婆婆一大跳。
原来这几日谢三娘并没有病,她之所以装病卧床不起,完全是想避开李继山。今日见老婆婆来了,她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向老婆婆说了个清楚,寻思着老人们见多识广,也许能给出个什么主意驱驱邪。
老婆婆听了,先是惊惧地睁大眼睛,后又趴在谢三娘的耳根子上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老婆婆走后,谢三娘便下了地儿,她找了个手电筒揣在身上,然后开始像往常一样里出外进地忙乎起来。傍晚,谢三娘正站在灶台边摘菜,影子的感觉又弥漫了她的全身。待这种感觉已经十分清晰之时,谢三娘突然一个转身,一道刺眼的手电光亮同时急速向后照去。
这一照,谢三娘“啊”地发出了一声瘆人的惨叫。
谢三娘看到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