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方云宣的长相气质都不错,修眉长目,温文儒雅,一派君子之风。祖父出身大家,对方云宣管教极严,经史子集,文治武功,几乎没有方云宣没学过的。祖父常说,要想雕出一件好作品,胸中就要有大山河,若是雕刻的人肚子里都是草,那雕出的东西也必定跟人一样,是窝窝囊囊的残次品。
祖父把必生所学都教给了方云宣,想要他承其衣钵,继承家业。可方云宣却因为陈磊的一句戏语,放弃了祖父的厚望,选了个和木雕没有一点关系的职业,做起了厨师。
他对祖父说放弃家业,要去开餐厅,祖父没有阻拦,而是拍着他的肩头说支持。那也许是祖父最失望的时候。方云宣至今想来,心里都像长了一把野草,他到底还是让自己最亲近的人伤心了。
自己也是傻,比起方丑儿来,方云宣觉得自己要傻得多,陈磊早就明白他的心思,却一直用不远不近的态度耍着他玩,哄得方云宣把一颗心都掏给了他,最后玩腻了,就用最恶毒的咒骂结束了方云宣的白日梦。
所以长得好又如何?再好的皮相也留不住爱人的心,他不还是悲惨收场。这辈子方云宣是再不敢爱了,他只想一个人过随心所欲的生活,这张丑脸倒是便宜得很,一露面就能吓跑许多人,真真是好东西。
出门沷了脏水,方云宣从草屋中出来,站在门前四下打量。
方丑儿家住洛平,是县里数得上名号的大户,家里祖辈务农,积攒下良田百亩,是标准的土财主。
方丑儿的爹,方世鸿是洛平村里头一个考中秀才的童生,当时全村轰动,都说方家的祖坟冒青烟,方世鸿日后一定能连中三元,博个状元当当,到时全村人都跟着有脸面。
人人夸赞,方世鸿也志得意满,三年后参加乡试,满心以为一定高中。谁料发榜时一看,哪里有他的名字,从此后接连考了十几年,回回名落孙山,堪堪卡在举人老爷这道坎上,如今年过六旬,还是老秀才的底子。
方世鸿满心不甘,无奈就是考不中,直到四十岁头上,他才灰了心,放下一腔考功名的心思,安安生生回了洛平,娶妻生子,在村里办了个学堂,教书育人,也算没有白白糟蹋了诗书。
方家住的院子挺大,顶头上是五间正房,青砖砌的墙面,石灰抹的墙缝,一律坐北朝南,宽大敞亮。
方云宣回身看了看自己住的草屋,屋外和屋内一样破败不堪,与正房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方云宣也奇怪了,这明明是方丑儿自家的房子,冯青莲一家却鸠占鹊巢,挤兑得方氏父子连容身之处都快没了。方丑儿被赶到了正对院门口的草屋,而他爹也没被儿媳妇如何善待,自从方世鸿卧病在床,就被冯青莲从正房挪到了朝西的偏房居住。
方世鸿为人迂腐,极重礼法,方丑儿虽然窝囊,但为子至孝,每日晨昏定省,半点不敢怠慢。
今日已经迟了,方云宣犹豫片刻,还是迈步往偏房走去,给方世鸿请安。
院子里堆着不少谷物,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不少乡间人家都在自家场院里晾晒谷物,备粮过冬。方家虽是大户,但也是标准的土财主,种地、秋收,打谷,晒粮,比寻常人家还要重视。
几个雇来的长工正在院子里扬场,见方云宣出来,都笑嘻嘻的聚了过来,有一人抬高了声音吆喝:“哎哟,这不是丑少爷?今儿怎么没出门,外面的小媳妇俊着哪,我带你出去玩玩……”
那人张嘴就是逗弄小猫小狗的口气,长工们笑做一团,朝方云宣指指戳戳,嘴里说的话已经不能听了。
方云宣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忍了半晌,才继续往偏房走。今日实在没有心情,不然一手一个,大爷全把你们从墙头上顺出去。
方云宣来到偏房门前,垂手站了片刻,心里多少有点打鼓,说不心虚是假的。他虽然有方丑儿的记忆,但却不想活得像方丑儿一样窝囊,方云宣骨子里就傲,也压根不想装成别人来遮掩,再说他从气度到举止,没有一样跟方丑儿相仿的,勉强装也装不像,倒不如干脆做自己,心里还痛快些。就算有人起疑,大不了编个落水失忆之类的由头。
打定了主意,方云宣才推门进去。
偏房本是搁杂物用的,盖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住人,窄小阴凉,四面通风,屋里屋外还堆着不少用不着的零碎东西,比方云宣住的草屋也强不了多少。
屋中阴暗冰冷,靠墙用长条凳搭起一张简易床榻,方世鸿就偎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隔一时就咳嗽几声,声嘶力竭,已露出将死之态。
方云宣朝床榻上望了望,一声“父亲”脱口就叫了出来。
方世鸿动了动身子,想转头看儿子一眼。
方云宣连忙上去搀扶,兜头扶起来,又拽过一个枕头搁在方世鸿腰底下,给他垫着。
“丑儿。”
方世鸿叫了一声儿,眼中就滚下泪来,混浊眼泪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滑下来,方云宣的心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方世鸿拉着方云宣的手,一双眼紧紧盯着儿子,他深知自己大限将至,看一眼就少一眼。
方丑儿面目丑陋,可再丑也是爹娘的心头肉,方世鸿也爱得什么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凤凰似的养到这么大,从没让孩子受过半点委屈。
他后悔啊,后悔当初不该一时糊涂,娶了个母夜叉进门,非但不能替自己照顾儿子,反而还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