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管家也叩门进来,亦是同样一番言语。不一会儿,翠夏、千巧及各房的几个大丫鬟也纷纷送了银子过来。
苏凰望着满屋的人,眼眶一热,滚烫的泪珠又落下来:“到底是苏家连累你们。”
管家声音里是难以掩抑的沉痛:“大人向来忧民之忧,夫人也乐善好施,安国公食邑里的百姓,谁不曾受过国公和夫人的恩惠?只叹青天无眼,竟让苏家遭此横祸!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无福继续服侍主子,但求尽绵薄之力让他们入土为安。”
如此拼凑一番,终于买了四副棺材。苏凰一身重孝,持引着魂幡走在灵柩前,身后是唢呐吹出的丧乐,一声声飘浮在绵绵的雨丝里,悲凉凄楚,教人哀断愁肠。仅剩的几个忠仆也披麻戴孝,拉着本应由亲人拉的白色灵布,一同前去送灵。
一行人走了半晌才行至苏氏墓地,将棺木置入墓穴。这片墓地是先帝赏下的,是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整片墓地枕山面水,前有碧螺溪水缓缓穿过,后有碧螺山为靠,层峦叠翠,青柏葱茏,平日里也日照充沛。
然而现在苏凰跪在墓前,看着经连日的阴雨浸淫后的泥泞土壤被丧葬的人一铲铲地盖到至亲简薄的棺木上,想到他们生前少有人能比肩的荣耀富贵,而今死后竟如此凄凉,连副像样的棺木也没有,若不是祖上挣下的墓地还在,只怕现在想要入土为安也是难上加难。这样想着,不由悲从中来,连手上的长明灯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点亮。
她将四盏长明灯一一摆到碑前,又亲手供上四份祭品。刚刚上完香,管家过来低声道:“小姐,该烧回头纸了。”她接过管家手里的冥钱,一边点燃了,想着这回头纸烧得再如何多,爹娘和哥嫂也不会再活过来,不禁悲戚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是苏凰在家里的最后一夜。府里的仅剩的几人也都被她遣散,翠夏和南春舍不得,苏凰恳切地拉过二人:“如今我是要去教坊的人,从此不过做个歌舞伎罢了,纵使你们不嫌我低贱,我又拿什么来养活你们呢?不如就此散去更好。你们若有心,往后有了夫家,得空时能帮我在爹娘和哥嫂墓前上炷香,我便感激不尽了。”
南春跪下坚持道:“翠夏在京城有爹娘,不能不回去尽孝。可奴婢已经说过,此身已无家可归,小姐便是奴婢的归宿,小姐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了!”
如此一番,南春到底留了下来。
连绵多日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可苏凰却因为连日来的伤心疲累和风雨侵袭而患上了严重的风寒。南春陪着她守在空荡荡的灵堂里,手里端了热热的姜汤来,轻声道:“我刚刚熬好的,小姐喝了可以发散寒气。”
苏凰抬起千斤重似的眼皮稍稍看了一眼,懒懒道:“南春,我要是病得再重一些,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了?”
南春把汤碗搁到一边,仔细地将她的上身扶起来靠到自己的怀抱里,才端起姜汤,用羹匙舀了一匙,小心地喂到她嘴里:“小姐忘了大人和夫人的话了?若小姐这样轻生厌世,想必到了仙地,大人和夫人也不愿意见小姐的。”
苏凰默然半晌,忽然挣扎着起身,把姜汤拿过来一饮而尽,南春正高兴她终于肯喝了,她却把空碗拼力往远处一扔,扑到南春怀里嚎啕大哭:“南春!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爹娘和哥哥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喝下去的姜汤又热又辣,顺着舌尖一直辣到胃里,辣得她的泪总也流不尽,连南春也能感到自己的衣裳被洇湿后的潮冷。南春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安定下来,才幽幽叹一声:“是不能相信。奴婢当时也不能相信,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能相信的也相信了,不能习惯的也一并习惯了——小姐与我的路都还长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