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瑾露出少见的局促,有些不好意思,见苏凰已往画上看去,也不好隐瞒:“姑娘是丹青妙手,送给我的画都是上佳之作,段某不才,也想回一幅给姑娘,只是画了好久,始终都不能满意。”
苏凰初看,见画上是一个女子,以为只是寻常的仕女图,仔细看了一遍,画上的女子一身缟衣,一头青丝绾成闺中女儿的双丫髻,正跽坐在矮几前。她身侧是一面半开的窗子,窗外水波烟茫,说不尽的疏阔辽远。女子手执一只小茶碗,面上含笑,神色宁静恬然,似乎在与人交谈。画虽未完成,却已见神韵,连苏凰也要在心中暗暗赞叹。
她心中有不知名的情绪涌动,几乎要溢出来:“公子太过自谦了,这幅画像,很好。”她低了头,有些惭愧:“只是公子的画像,我还未完成,实在有愧。何况……我并没有公子画中的那样好。”
段瑾却道:“段某每日画时,眼前出现的,都是这样的情景。无奈心钝手拙,每每画来,总觉得不如心中的那一幅,所以也羞于送去给姑娘。”
他说得那样诚恳,苏凰几乎要以为他与自己是一样的心思,但只是一瞬,她又想,人家是神仙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呢?这样想着,心中便又沮丧起来,面上只装作毫不在意:“公子做何事都这样精益求精么?怪不得只弱冠之年,却能三元登科,教人好生佩服。”
“段某自由惯了,并不是一味追逐什么的性子。”段瑾看她一眼,似乎是不经意:“只是若喜欢,便一定要做好。”
苏凰以轻笑来解尴尬之意:“若是要送给我,那么这一幅已经足够好,公子也不必再求精细了。”她转身准备走到窗边坐下,却见墙上多了一幅画,正是她补赠的辛夷图。那图装裱得十分细致,只是留白处又题了一首诗,正是王维的《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她不知不觉就念了出来,问了一句:“公子喜欢摩诘的诗?”
段瑾也走过去,看了看那幅画,神色颇为向往:“人皆羡慕摩诘能写出这样读来使人身世两忘的诗,我却羡慕摩诘能有那样空灵干净的的心,若时时像他那样不染尘垢,那么无论是月夜独立于桂枝之下,还是处于繁花如锦的山谷里,都可以身世两忘了。”他看了看画上姿态各异的辛夷花,转头问:“姑娘似乎喜欢辛夷花?”
苏凰回过神,走到窗边坐下:“是,我家……我以前住的地方种有一些辛夷树。本是幼时患有鼻疾,家父听郎中说辛夷花入药可以医治,所以让人栽了好些在我的院子里。这样天天看着闻着,后来病愈了,便也喜欢上了这花。”
段瑾也走过去坐了,一面关上窗子,免得冷风吹进来让苏凰受凉,一面问道:“是因为辛夷似莲吗?”
苏凰轻笑一声:“原以为公子懂得,却原来也不能免俗。”她低下头去,仿佛一地开遍了她熟悉的花朵:“若是因为爱莲而去喜欢辛夷,何不直接去爱莲呢?莲花固然好,可是离了水便不能存活,一入寒秋,就会花凋叶残,而辛夷却能在二月里凌寒开放,高高站立枝头,任风刀霜剑相逼。且花与叶从不同时生长,或是一树花,或是一树叶,其心智分明,却又更胜莲花一筹了。”
段瑾把小火炉上煮着的热水取下来,倒了一杯递与苏凰:“我本是想,喜欢莲花的人古往今来比比皆是,辛夷的形态与香气又都像极了莲花,所以胡乱猜一猜。听了姑娘一番话,才知自己果然是俗人一个——从前隐约闻到姑娘身上香料的清幽气味,总以为是荷香,如今想来,应当是辛夷香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