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完全笼罩了小小酒站,枯色的树,错落木屋,几点火光,有烟在四处绽放,有烟在随风飘,隐约着,轰隆隆响着,沙土与雪肆意飞扬,交错,坠落,如雪,如雨,如雾。场景很美,美得如飘泼水墨,美得惊心动魄。
……
徐小觉得他看不清世界了,也听不清,他体会过冲击波的感觉,却从未体会过被冲击波连续笼罩的感觉。他身处惊涛骇浪,如欲碎小舟,连身体都不再是他自己的,飞沙交错划过他的鼻涕脸,重重摔倒,重重地滚,仍然攥着他的手榴弹,执拗地爬行在绽放之间。
他总是说他行,其实他明明知道他不行,那颗小小的先天自卑心,逼着他说他行!不能让别人以累赘来看待,虽然是累赘,死了,就不是累赘。
答应过娘,要当个堂堂正正的兵,让娘重新堂堂正正地直起脊梁做人。在每一次向前的时候,他都觉得背后有远远的山岗,有一双泪眼,在远远看他的背影,使他不敢停止,不敢回头,鞭策他向前,再向前。
……
石成猫下腰,提着步枪大步向前跑,跑向硝烟中的石屋。
四周无规则的爆炸气浪让他时而踉跄,天上不停有东西坠落,一片又一片,洋洋洒洒地砸落在他的帽顶,他的背,或者飞过眼前。那颗年轻的心恐惧并兴奋着,他已经有了喜欢害怕的感觉。
他是个喜欢放爆仗的年轻人,喜欢放爆仗不代表不害怕爆仗,是那份喜欢刺激着他一次又一次尝试。他总是预感,他不会死,因为他还没有攒够鬼子的人头,青山村的全体父老不会让他过奈何桥的,今天也是,现在也是,害怕,并兴奋着,兴奋得没有感觉到脸上刚刚被那些纵横交错擦划出的伤口。
……
重机枪已经不堪重负,枪管早已碰不得,一切能燃烧的东西落在上面立即成为灰烬与烟。这不是水冷重机枪,它的持续力已经到达了极限,过热的重机枪正在失去气密性,精度下降,射程下降,所有能够下降的数据全都在下降,它随时会卡壳,或者炸膛,却还在喷火舌。
正在操作重机枪的早已不是真正的机枪手,五人重机枪组,现在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了一位,缠着绷带一把扯住仍然在疯狂用步枪协助射击的马良:“得停一下!机枪撑不住了!必须停一下!”
马良无动于衷,他那支步枪枪托狠狠后座,他那张英俊面孔早已扭曲变形,枪栓响,弹壳拉着一缕硝烟掉落,下一颗子弹复进。
“再不停机枪就完啦!它不能打啦!”机枪手改为嘶哑怒喊。
“你是干什么吃的!”马良猛然回头咆哮:“回头看看,它该停吗!它该停吗!”
长时间身处重机枪旁的震颤喧嚣,机枪手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嗡鸣响,他木讷地回过头,碉堡后的出口漏进着光线,可以看到交通壕,可以看到有限的一片天。
那有限的一片天空是灰色的,硝烟正在弥漫,或升腾,交通壕里落石坠土如雨,泼砸那些仓惶蜷躲的身影,他那麻木的听觉逐渐分辨出了隆隆无尽的轰鸣。
他为他是个机枪手而自豪,他爱这挺重机枪,从见到它的第一面就深深的爱上,这机枪是他价值的巅峰,是他存在的意义。胡义曾郑重对他训诫,这机枪是风冷,过热只能停,不要打任何土办法歪主意,那不但会折机枪的寿命,也有可能让机枪立即完蛋,永世不得超生。可现在……它不能停,赌它不会停。
胳膊吊着绷带的机枪手走出了碉堡,开始忍着伤痛咬牙捧雪。
猛然间水汽升腾,雾一般白蒙蒙弥漫了碉堡内的空间,雪都没有来得及在散热片上化成水,便飞升。
白蒙蒙的……子弹在呼啸,四周都是轰鸣。马良的手突然开始忍不住抖,抖得几乎无法再抓紧步枪。仿佛……有冰冷溪水流过他的脚下,正在逐渐淹没他的脚,他的腿,同时也逐渐淹没一张苍白干净的脸,冷彻心扉。
机枪后的人影倒下了,换上了掉落步枪的马良。
……
罗富贵到达了酒站半岛南端,提着机枪顺着南岸下开始往东岸绕,他要从侧面给东岸沙滩上的鬼子送一笔弹药。
当目标进入了视线,当熊带着一只耳卧倒,刚刚打了三个点射,弹雨便到了,一挺因为掩护小队主力沿河岸前进的鬼子机枪在东向下游,还没能赶到沙滩,刚好注意到了熊的机枪在南边开火,立即摆开还以颜色。
子弹冲击得四周冰沙乱溅,吓得一只耳没了命地倒爬往后缩。
当啷一声脆响,一顶钢盔猛跳了起来,摔在在岸畔的冰面,继续顺势滑动,最终没入冰冷河水。
“姥姥的……我完了!我是不是完了!”
“排长!快跑!那机枪后边还有小炮!”一只耳大喊。
正在眼冒金星的熊猛地有了生气,顾不得拿机枪,突然开始没命往回爬。
轰——轰——轰——
掉队在下游的不只有一挺机枪,还有掷弹筒,新的恐惧令熊转眼忘记了前边的疼。
碎冰乱雪飞扬之下,熊在勇敢地逃离,有畏而狰狞。
……
二排战士已经过了河,粗重地呼吸着,一个个猫着腰,前后间距衔接,提着步枪,在毫无规则的爆炸轰鸣声里,紧张地跑在酒站西岸下。
每一次落在附近的震颤,与头上落下的沙雪,都令他们随之一颤或踉跄跌倒。
这些囚徒,或者曾经的匪类,都不禁怀疑自己的勇气了,这不一样,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