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弩,节如发机。——孙武
雨,停了不久,又落,细如牛毛,三五七滴。
静躺在公路上的一畦污水,点点绽开交错圆晕,倒映在浑浊水面的梅17路标,晃动,不再清晰。
有背着枪的人影三三两两上了路,两两三三倒在路上休憩,不顾雨,也不顾泥。
后来有人三三两两站在梅17路标旁,低头看着地,因为前人在路面留了字,刺刀写的,字很大,很深,笔法很飘逸。
观者努力辨认着,好一会儿之后,有嚷:“我全识得!”便反身去叫连长。
“团长给咱留了令!是团长给咱留了令!要咱三连在这待命等!”
疲惫的连长闻声起,来到梅17路标旁,拨开围观战士,低头看地。
路面有被刺刀划出的五个龙飞凤舞大字:郝平,你等着!
雨,落了又落,细如牛毛,三五七滴。
……
呼啸的哨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预示它就要落地。
泥泞里又一次猛烈震颤,激飞,漫天泥雨,在晦暗的背景下洋洋洒洒地碎,大片坠落在雨衣,敲击。
他失神盯着坑边一丛泥迹斑斑的草,好奇他为什么还看得见绿,难道一切不该是灰白?
背靠着泥,头枕着泥,怀抱着泥,每到这种时候总会痛苦,迷失,又迷失了么?
机枪声的喧嚣里,传来痛苦的叫;机枪声的喧嚣里,也传来东方的枪声,隐隐约约,他仿佛已经听不到了,只觉得背后的泥泞再一次震颤得全身一跳。
脑海中只有回荡不绝的哨音,弹道的哨音,炮弹呼啸的哨音,迟缓,刺耳。
感觉到肩膀被撕扯,在泥泞中转过脸,马良的焦急近在咫尺,看得出他在喧嚣里大喊,却听不到。
这个聪明的徒弟松开了扯在肩头的手,继续焦急重复大喊,同时开始在面前挥摆简单手势:东向。战斗。东向。撤退。
轰——爆炸的声音霹雳般入耳,仿佛突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瞬间覆灭了脑海中全部哨音,决堤,出水般豁然清明。
重机枪声,轻机枪声,迫击炮弹轰鸣声,步兵炮的轰鸣声,子弹在空气中掠过声,泥雨落水声,马良的焦急声清晰掺杂:“哥,该撤了!哥,听到了吗?该撤了!你醒醒!我要代你行令啦!别逼我撇下你!别这样逼我!哥……”
“代我行令吧。撤出。向东。有多少算多少,必须去支援石成。”
突然说话了,马良反倒傻了,歪在泥坑里不敢信,帽檐滴着浑水,脸侧滑下着碎泥,污了他脸上的疤。
相视,然后他笑了,在泥雨纷飞之下,笑得如释重负般轻松;然后马良也笑了,在泥雨纷飞之下,笑出了泪,却掺在卷曲帽檐下的泥湿看不出来。
……
笔直路段,路下,北侧,泥泞对泥泞,荒草对灌木,三八大盖对三八大盖,歪把子对捷克式,鬼子三十多,八路十几个,都在发疯。
别看这个小战场没多少人,即便连路南侧的石成那组都算上也才三十对三十,但这场小规模战斗激烈异常,因为鬼子陷入逆境,拼命了。
枪声的急促快速说明了一切,石成急了,放弃斜向抄西或东的想法,带着全队直接朝北,逆着对向流弹接近公路,他要到公路南侧路基底下隔着路朝北扔手榴弹!飞来的流弹全是北边的罗富贵他们打过来的,因此逆向的石成他们只能尽力压低姿态,间或匍匐间或爬,速度快不起来。
情况已经完全明朗,鬼子知道公路南边的八路是十几条枪,也知道了北边是十几条枪外加两挺轻机枪,目前根本无法向南射击,鬼子小队长猜南边的八路绝对不会无动于衷,一定是向公路接近,不久后,北侧路基下将成为手榴弹的地狱,继续窝在路基底下是等死!
所以鬼子们进攻了,与北侧八路相比,两挺轻机枪对两挺轻机枪,步枪数目多出一倍,毫不犹豫向北推。但是,冲不起来,满眼荒草灌木满地泥坑,只有枪响没有人影,两挺捷克式机枪在,猪突纯找死,只能借荒草灌木遮挡匍匐向前,速度同样快不起来。
双方全靠机枪撑着,所有的步枪都在拼命速射,为了支援机枪,填补机枪中断期的空白,看不到目标,只能一次次将子弹射向对方的枪声,射向晃动过的灌木和荒草。趴伏对匍匐,呼啸对呼啸,草断叶摇,疾速划过与疾速撕裂,穿透又穿透,纷纷。
两挺捷克式机枪分别在阵列线两端,一挺是熊在操作,另一挺是一连的补充兵在操作。新的机枪手经验不足,换位慢了,被鬼子的两挺歪把子机枪一通交叉盲扫,机枪手中弹。副射手操作捷克式机枪,时机掌握得不好,根本看不到目标的情况下,又习惯性地舍不得浪费子弹,正在失去其火力价值,快要变成摆设。
熊愤怒着,千万不要以为这无耻货是在愤怒拼命接近的鬼子,这熊是在愤怒另一端的捷克式机枪,跟本没帮上多少忙,导致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已经被鬼子的两挺歪把子交替照顾。
“我x你姥姥的你拿的是烧火棍吗!”
熊的破锣嗓子在喧嚣射击声里骂,同时循着歪把子机枪的射击声方向,疯狂泼出整整一个弹夹不喘气,打得一线草飞枝跳,竟然还传来了钢盔跳弹声,瞎蒙得行云流水果断异常。熊很善于用机枪干这个,有多少子弹他敢糟蹋多少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