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了官家着人备下的衣食财物,牵着那匹乌云踏雪,握着官家于渭桥边折下的柳枝,刘苏踏上了再次西去的路途。
此时残冬未过,关中看起来仍是肃杀一片,但就如同她手中的柳枝一般,看似枯萎,实则生机已在酝酿,待春雷乍响,便会即刻抽条,焕发出勃勃生机。
柳者,留也。华夏自古便有折柳相送的习俗,以示依依不舍之情。待到女门客一人一马已瞧不见影子,官家方折返宫中。未走出几步,便令停下,又折了一枝柳枝握在手中,这才笑盈盈回了大明宫。
阿蔡满头大汗地看着官家兴致勃勃,将柳枝栽在了明光宫后殿窗下。当官家还是幼年殿下的时候,他也曾看顾过他一段时日,原以为他长大成人之后便不再淘气,如今看来,还是有些小霸王的影子在啊……
赵翊钧淋了些清水在柳枝上,直起身来笑道:“阿蔡,记得提醒我浇水。”不是让阿蔡支使宦官宫女浇水,而是要亲自照顾这一枝草木。柳者,留也,刘也。
天下谁人不识君?无忧,西出阳关,你可要保重啊……
上一次自金城回长安,秋风瑟瑟犹如司秋风霜的青女;这一回自长安向西,却是春风又绿杨柳,在她身后几欲度过玉门关去。
安依依在皋兰邸店门口小口打着哈欠,早春的日光照在她金发长睫上,令她惬意地眯起眼。蓦然有巨大的黑影将她兜头罩住,安依依面色一变——自她嫁给李诞,偌大金城,还没有人敢挡她的阳光呢!
眯眼看去,逆光中的人影之所以高大,乃是因为骑在马上。那匹纯黑的骏马喷着响鼻,一副想要将她舔一舔的架势。目光抬高,骑手腰肢笔挺,英姿飒爽,看不清表情。
“啊!”安依依尖叫一声,回身便冲向店里!李诞恰好从后院掀帘子出来,先听得娘子一声尖叫便骤然变色,下一瞬安依依便撞到了他怀里!
李诞被撞得后退了两步,好容易搂着安依依稳住了,一厢急声问:“何事?”一厢向门外看去。一面还得分神查看安依依情形:“你有无受伤?”
安依依大幅度摇头,急慌慌拉着他向外走去。李诞莫名其妙,直到瞧见门外那人——汉人姑娘笑着立在那里,扔过手中缰绳:“给我的马上点好草料,我要一碗牛肉汤饼。”
“……”李诞被某人的不客气镇住,灰着脸牵马去马厩。安依依已经去拉刘苏的手:“真的是你啊!”
“真的,如假包换。”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两人并肩往店里走。皋兰邸店如今生意好得多了,想是李诞脱离了潋滟门下,没了别的经济来源,只好用心经营这个邸店才好养家糊口——安依依已梳起妇人发式,如无意外,当是嫁给了李诞无疑。
安依依快乐地拉着刘苏给安排房间,又喊王小七去备牛肉汤饼。许久不见,黑不溜秋的少年倒是长高了不少,看着很有几分西北大汉的气概了。
四下一看,李诞还没有回来。刘苏凑近安依依:“李诞待你好不好?”
安依依不屑扬头:“他烦死了!”双眼亮晶晶地瞧着汉人姑娘,“你带我走吧!”
刘苏扶额,我遇到的姑娘都是奇葩!“好呀好呀,我带你去中原看美男子!”拐走别人家的小媳妇什么的,也很有意思呐~
“安依依!”李诞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你想跑?”也不看看自己的状况,净想着玩了。是我烦吗?明明就是你不懂事!
“你怎么躲在那里偷听啊!”安依依惊叫,又发现了自己丈夫新的怪癖。转过脸去不理他,兀自跟刘苏说话,“说起来,我有瞧见美男子呢!”
还是在除夕那一夜,邸店里客人稀少,只住着两名胡商,还有一个中原男子。李诞备下屠苏酒请他们共饮,那个汉人青年不爱说话,神情也冷漠,但那张脸当真是——绝色!
安依依跪坐在李诞身旁,不住偷瞧那个汉人青年,只见他饮一口酒,眼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虚空处。久久,仿佛永远不会对外界多一丝反应的脸上,竟现出一丝微笑来。她心头当即一跳,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直到被李诞捂着眼拖到一边苦口婆心:“那个人惹不得!”
这个殿下也惹不得,那个男人也惹不得!安依依嗔怒,她何曾招惹过谁?待李诞安抚好大发娇嗔的安依依,再回到桌边时,那汉人男子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即便是面无表情,他也很好看的呀!安依依满脸向往,对刘苏描述着那个青年修长的眉,亮如星子的眼,紧抿的唇;吃酒时从下颔到脖颈的利落线条……
直到站在她身后的李诞听不下去,黑着脸打断:“是他!”汉人女子的目光一抬,刺得他忍不住闭了闭眼,才压下心惊肉跳的感觉,“是你找的那个人,我看见他的剑了。”目光微垂,落在她腰间的灵犀上。这姑娘,怎地气势比先前还要强了?
牛肉汤饼做好了,热气腾腾一大碗,刘苏开始吃饭。安依依这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李诞与她对话的意思,惊叫:“你认得他!”
自然是认得的。那样的美男子,即便是在中原也难得一见。那个时间,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只有“落雁”刘羁言。在安依依惊异且崇拜的眼光里,她心中升起一点骄傲,那个人是她的……阿言。
李诞曾是胡姬潋滟门下一名奴隶,因刘苏闯五泉坊,从潋滟布下的陷阱中逃脱,李诞身份暴露,潋滟本欲处决他,却因着刘苏干涉而逃得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