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苏回到辅善坊家中时,用来传信的鸽子正疯狂啄着她年前新糊的银红窗纱,这几日坊间顽童都被这只鸽子勾起了兴趣,正搬了梯子来趴在墙头逗鸽子。
女将军方出现在巷口时,众顽童尚未反应过来——他们的印象中,将军就应该是腰带十围、虎背熊腰的大汉,再不济是个女人,也该是腰带十围、虎背熊腰的女人。总之不应该是这般瘦弱的模样。
是以当女将军打开门上铜锁,施施然走进院中时,顽童们都惊呆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顽童们慌慌张张自墙头跳下,一哄而散。其中有一个反应慢了半点的,被同伴带了一把,一脚踏空,眼见就要跌在地上,登时吓得三魂出窍。
然而他并没有摔到地下骨骼粉碎,而是被人拎着后领子提了起来:女将军放下顽童,弯腰瞧着他。顽童吓呆了:“不要杀我!”
女将军做出凶狠的表情,沉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爬我墙头,逗我信鸽之时,怎不曾想到害怕二字?”看着顽童要哭不哭的表情,她慢悠悠补上一句,“再有下次,小心我把你卖给朵颜人!他们可是会吃人的!”
“哇!”顽童被吓哭了。
女将军:“……”她只是想吓吓他而已……“不许哭!”果然恐吓是有用的。女将军暗暗擦一把汗,想法子将刚才的恐吓圆回来,“若是你从今以后,再不乱爬,我便放过你。”
顽童哭道:“我听话……”我听话还不成么?求不要卖给朵颜人啊!阿娘我要回家!
女将军这才自袖中摸出几颗漂亮的糖果来——用来哄太子殿下的——放到顽童手中:“去吧。”小童不可置信地抹抹眼泪,飞也似的逃了。
“你也太坏了。”赵翊钧忍俊不禁。他也跟着刘苏来了辅善坊,只落后一步,便看到了如此……奇妙的一幕。
刘苏此次回来是为了信鸽,谁知这位官家也要跟着,理由还颇为正当:“你若一去不回,我该怎么办?”打定主意要跟着她回来,看着她收了信,再带她回大明宫。
小心思被戳破,刘苏也不再作住回辅善坊的希望。当下捉了各自取了装在竹筒中的绢帛,也不着急看,先去了一把粟米洒在窗下,以拯救被啄得稀烂的窗纱。又进房中,掸净坐席请官家坐下,用最快的速度生好炭火——所谓最快的速度,便是以内力助燃。
直到房中暖融融的,她才坐在火边展读信件。只一撇之下,眉头便皱了起来。又细读了两遍,才看着官家苦笑道:“真是没有消停日子。”
赵翊钧闻言看向绢帛,刘苏也不隐瞒,将信件推给他:“这个你看不懂的。”信件主体是独她与吴越懂得的文字写成,这世上并无其余人懂得;好在后面有宋嘉禾补充,赵翊钧倒可以凭之猜出大半。
“东海?”宋嘉禾在信中讲道,“正气歌”与东海水师发生冲突,若不是吴越亲自与东海提督俞大猷商谈,恐怕双方都已伤亡惨重。她特别提醒刘苏:“伴君如伴虎,千万保重!”
而在官家看不懂的部分,吴越则提出刘苏可试图缓和“正气歌”与朝廷的关系,为取信官家,他甚至附上了“正气歌”势力发展的详细情况——当然,只有刘苏能读得懂。此外,他也强调“若官家迁怒于你,则尽快离开长安,与我会合”。
刘苏转达了吴越的意思,瞒下了他最后一句话。如今的“正气歌”早非当年在她手中模样,急剧扩大的规模与战斗力,令东海水师提督也感到了威胁。吴越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已有与小岛国一战之力”。
官家沉吟着,吴越在东海的急剧扩张早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无意外,过几日就能收到东海提督的战报。然而刘苏的态度……若是他与吴越起了冲突,他不敢去赌她会站在哪一边。
“无忧,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官家打断刘苏近乎急切的辩白。
她怔了一下,无奈地摆摆手:“可我知道他们不会做出对大晋不利的事情啊。”对吴越,她有绝对的信心。
官家不知她的信心从何而来,却敏感地抓住了她的用词:“他们看重的是大晋,却不会在乎谁做天子,可是?”
吴越是军人,他爱护所有的百姓,却只会服从自己上级的命令。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可以命令他。因而,他也只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以自己的方式去维护百姓。
见刘苏默认,赵翊钧叹口气,“无忧,并非我不信你。而是……吴越是有野心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对家国天下有着非同寻常的责任心,然治国理念与我截然不同——是,你的理念也与我不同,但你会选择提出意见,并且影响我。而他,一旦有不同意见,必然会强硬反对。”
“他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我是天子。”或许他经常在她面前模糊自己的身份,但追根究底,他仍是一位天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遵我号令的臣子,我不敢要。如此,你还奢望我与他和平相处?”
不祥的预感令刘苏揪紧了心,她垂死挣扎:“他们是我的人……”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莫要将他们的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你不是为他们活着。无忧,我是天子,不会因他们而迁怒于你,同样的,也不会因你而放纵他们。”在他看来,她便是过于相信和放纵那些人了。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信任吴越?刘苏默默回想,因他干连着她的过去,因他是她最为可靠的血肉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