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舱中,东海水师提督俞大猷端正跽坐,思虑着下一步的计划。
围攻周山岛这样久,对方所出招式,令他生出激赏之情。若非官家有令,他几乎生出想将对方收在麾下的冲动。
情绪一闪即逝,理智告诉他,对方统帅绝不会服从他的指令。因此他的态度与官家是一致的:惋惜,但不能留。
外面甲板上传来隐约的呼喊声,俞大猷一轩浓眉,走到舱室门口,沉声问:“何事?”他的座船之上,都是训练有素的亲兵,不该发出此等惊异声音才是。
隔了几息,亲兵回报:“有人疑心看到了敌人,然我等查看过,并无异常。”
俞大猷轻轻皱眉,出舱巡查一圈,见果然无异状,方回了船舱中。然而一进门,他便立刻抽出长刀,就地一滚,择了一处足以看清舱内大部分地方,却又能躲开偷袭的角落,方站起身来,喝道:“什么人?”常年战争带来的危机感令他做出了最合适的防御。
“俞公莫恼。”舱室里头点了灯烛,光线随着船体轻轻摇晃着,明明灭灭。黑衣女子跪坐在几案边,若是容貌再艳丽上三分,他便要疑心对方是山精木魅一流。然而她郑重行礼的时刻,他确认她是人,只得疑虑着还礼。
“姽婳将军刘苏见过将军。”女子一句话介绍了自己身份,令俞大猷动容。他虽常年驻扎在东海,对朝中动向却并非一无所知。女将军这些年来闯出的凶名,令他这宿将也不免侧目。好在她进言建“安济坊”以安置伤病兵丁,可以说是造福社稷,且又将他们武将的地位提升了一大截,他对她并无恶感。
然而不是谁自称姽婳将军,东海提督都会相信。他盯着黑衣女子,战阵之上磨砺出的威压尽数铺陈开来,仿佛要榨出她淡淡笑容之下的虚弱与虚伪来。
那女子却似并不在意,微一挑眉,从袖中取出一面黝黑的令牌来。令牌之上错金的两个篆字,笔画繁复如图案一般,正是“姽婳”二字。
“姽婳令”当面,永靖元年她所到之处的风声鹤唳尽数涌上心头。确认了对方身份,俞大猷收起刀,反而眉心一跳:“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若是他的消息没有错,这一位如今是住进明光殿了。长安与东海相距何止千里,她出现在这里,内情必然不简单。
“俞公当知,我统领‘达摩剑’。”刘苏收回令牌,因着对方的年龄与功绩,她的态度很是尊敬。
然而话家常一般不经意的口吻仍是令俞大猷暗自警惕起来,他自然知晓她统领专司刺探、监察百官的达摩剑!正因如此,见着她,是个人便要疑心自己是否犯了什么事,又或者官家是否对自己起了疑心。
越是封疆大吏,便越是如此。俞大猷是先帝心腹,与当今官家之间总是缺了几分默契。因此他总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官家的指令,以求信任。此刻他不得不怀疑,是否朝中有人进谗言,使官家对他起了疑心。
刘苏笑起来:“俞公安心,官家对你,信重非常。”她笑起来格外诚挚,教人忍不住相信她的说辞。但俞大猷想到她的凶名,心头暗凛。
“说起来,此事本不需我跑这一趟。然而内情复杂,若是书信恐说不清楚,换他人传令,又恐泄密,因此只好我走一趟——说来惭愧,我最爱西市何家古楼子,几日吃不到,如今想念得紧,办完此事尽快回去才好。”刘苏表达了一下自己对长安的想念,说着美食,神情却是温柔。
俞大猷暗忖:“不知她是怀念美食,还是在念着明光殿中人?”仍是不敢放松警惕,唯恐女将军下一刻便发难——大河水患之后,她曾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
刘苏容颜转肃,沉声问道:“传令之前,俞公先容我问句话——‘正气歌’如今情形如何?”
俞大猷一怔,对方竟是为此而来。正疑惑间,便听对方说下去:“俞公有所不知,这‘正气歌’,曾是我一手建起来的。如今他们的头领吴越,恰是我好友。”
她说得淡,仿佛只是说天气凉了,该添件衣裳。停在俞大猷耳中,却如惊雷一般。老将军惊愕之极,却见她坦坦荡荡道:“昔日雁门关外,‘正气歌’也曾护卫官家,立下大功。”提及昔年情谊,俞大猷有些明了——官家知晓女将军与“正气歌”的干系,却仍是信任着她。
老将军替刘苏选择了合理的解释,自动补全了她尚未说出的内容。因道:“对方战力颇强,我不愿强攻,双方伤亡且不算大。只是……若官家有令,我便可强攻。”
刘苏摇摇头:“官家是有令,却不是命将军赶尽杀绝,而是请将军网开一面。”
俞大猷一惊,死死盯着女将军双眼。他自是记得此次出兵前,官家口吻严厉的手书。朝令夕改,岂是上位者所为?
然而……若说是女将军假传君令,他不知道她有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若是假传圣意,难道不该隐瞒自己同“正气歌”的关系?
刘苏显而易见的偏袒,反而更令老将军信服两分。但他仍有疑虑,只是沉默着。
刘苏也不催他,带着笑意看舱壁上一幅字画,到后来,竟忍不住用手指在膝上划着,临摹其笔意。
女将军这般淡然闲适,教东海提督更是笃定了两分。他干脆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将军如何得了这样命令?”若要教他相信这是出自上意,刘苏的筹码还不够。
却见刘苏赧然,隔了一会儿,才抿嘴笑道:“是我……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