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本来就不是讲究饮馔服饰之人,他本来想着反正在路上也没有必要讲究,况且在路上也多有不便,因此就打算到了陕西之后再更换不迟。可现在要跪接圣旨了,那再穿着这件满是灰尘皱褶的衣服就显然不合适了。
当老父看向自己的时候,徐骥就明白老父的意思。但可惜的他只明白了一部分。徐骥赶忙回到车上,帮老父取衣。可是当他打开包袱时,却又犹豫了。
徐光启被皇帝陛下起复之后备受重用,官复原职那是板上钉钉的指顾间事,也是最起码之举。因此为防不时之需,此次出行,侍郎的正三品服饰也是随身携带,徐骥眼下手里拿着的就是有着孔雀补子的大红官袍。
可是,现在的老父却是不能穿这件衣袍的。因为皇帝陛下到底尚未明降谕旨官复原职,尚未恢复官身,如果此时穿着出去,难免显得太过“迫切”了些。如若传将出去,轻则惹人耻笑,重则成为御史言官攻击的口实。虽然眼下老父有着皇帝陛下的翼护,可免不了也要弄个灰头土脸儿的,那可真就犯不上了。
“蠢材,那件灰色的袍子不是就在中间吗?!”知子莫若父,徐光启当然知道儿子是在因何犹豫。可他此时也不好明言相告,只得以一声“蠢材”给予提醒。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即便徐骥早已成年也只有生受。
不过徐骥此时却根本无暇顾及旁枝末节,老父的一声叱喝倒是给他提了醒。以父亲一贯低调的作风,眼下那套正三品的侍郎服饰藏都来不及,怎会轻易拿出来示人,自己开始就不该犹豫的。
“哦,在这里啊……找到了,找到了,”徐骥应声掩饰着,赶忙取了那件灰色袍子从车上下来。
衣饰好歹解决了,可香案什么的却只能舍弃。随着马麟一句“可以了,徐大人接旨吧”,徐光启跪倒在地,聆听圣意。
因为之前君臣之间已经有过几次的往来奏答,所以马麟此刻宣读的圣旨并不是很繁琐,其实就只有一个内容——封官。
要说未能及时意识自己的失误,的确有些冤枉皇帝陛下了。只不过不在取得内阁首辅黄立极的充分配合之前,他并不打算一意孤行。万一黄立极搭错了哪根神经,来个“搁车”(意为非暴力不合作)的桥段那可就大发了。
或许在自己的强行推动下,最后内阁多半也只能屈从,可自己一言九鼎的形象却必然受到损害,想要弥补恐怕还要大费周章。况且“获得”内阁首辅的积极配合,皇帝陛下也似乎早有成算,自然不会急于一时。
不管怎么说,皇帝陛下总算在徐光启到达陕西之前及时做出正确的事情。
徐光启官复原职是已有之意,也是最起码之举,而其子徐骥竟也被委以户部主事随父陕西公干,实在是有些出乎父子二人的意料。尤其是徐骥,没想到自己能够跻身庙堂,一路之上所受的辛苦也随即一扫而空,整个人立马感到神清气爽。
皇帝陛下的记忆中,明史中记载,徐光启去世之后,其子骥进献乃父遗作《农政全书》六十卷,皇帝诏令有司刊布。这也是徐骥唯一的出场场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提及其人其事。
但是,皇帝陛下也并不认为徐骥就是那么不堪。徐骥肯定难与乃父比肩,更无法达到乃父的成就。可他到底是徐光启嫡子,或许也并非一无可用之处。
皇帝陛下的意图不仅如此。徐光启已经是66岁高龄,而朝廷仰仗之处甚多,决不能让他出现什么闪失。皇帝陛下甚至考虑是否应该为其准备几名副手,一则可以分劳,二则亦可分谤,可是心目中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因此只好暂时押后。其子徐骥或许可用或许难成大器,可总得提供机会,试过之后才能断定一二。
皇帝陛下本来此前一并征召徐氏父子的意思,也只是存了优渥老臣的含义。可后来当想到秘密解往陕西的那百万两白银的时候,索性一事不烦二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户部主事掌管度支本是分内之事,百万银两全权委托徐氏父子办理,也省的觊觎者上下其手了。
没想到本来属于皇帝陛下的得意之举,在徐光启却大有不胜负荷之感。
虽然自认为做人做事坦坦荡荡,可毕竟浸淫官场几十年,因此徐光启对皇帝陛下的意思心知肚明。可也因为完全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也就不难猜测出群臣对此的“侧目”的场景,“这下徐家父子可真要被架在火炉上考了”,这是徐光启的第一反应。
皇帝陛下优待之意徐光启承情之至,自然感激涕零,可“一事不烦二主”却只能敬谢不敏了。不,不只是敬谢不敏,而是要干脆视作套在徐家父子脖子上的绞索,必须敬鬼神而远之。
赈济灾情,劝植农事生产,时时处处需大笔的投入。这些投入势必要责成地方多方设法筹集,而辛苦筹集的银两却要“可望不可即”,地方官吏无奈皇帝陛下,可对徐家父子却一定众目灼灼,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父子二人一主事权一主财权,外人眼中无异于大权集于一身,等于左手进右手出了。权势大则大矣,可也随时做好承受“****盆子”的袭击。
而农耕赈灾之事何其芜杂,地域又何其广大,垦荒、种子还有“以工代赈”等等,其中很多都是要面对个人。此行即便有这些锦衣卫随侍左右,可届时势必还要假手当地吏胥。那些人的操守是根本无法保证的,截留中饱之事肯定不胜繁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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