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马。
这两个字说者清晰,听者恍惚。
战场弃战马,就等同于敌军在前主动扔掉武器,谈不上送死,但相当于断绝自己一切活路。
胯下战马在,至少进攻可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雷霆之势,或者换个方面来讲,哪怕要逃命,有战马疾奔总比两条腿跑断来得强。
可司空翊四个字简简单单,饶是心绪复杂,也无人反驳,毕竟副将军的想法,他们也懂,所以就算这弃马举动极有可能断了所有人的后路,他们也没打算后退。
向前迈几步便出了青垨草原,骑马目标太明显,他们须谨慎前行,一路遮掩行踪。虽然夜已沉下,边境呼啸的风渐渐平稳,借着惨淡的月色他们几人会更容易靠近城门,但这并不能保证他们可以安然无恙地进城。
雨几乎已经停了,里衣湿答答地贴着众人脊背和胸膛,倒显得那一身铠甲空落了起来。司空翊反手做了个停的动作,抬眸看远处,边城上的旗帜冲入视线。
几人忽有些怔忡,其实心里都明白边城能坚守到今日一定受尽了狼烟侵袭,但没想到边关第一大城,曾经鲜活而繁荣的城池,由巍巍转变成了萧索。
旗帜依旧高扬,鲜红上染着鲜红,上书一个大大的“秦”字,可黑夜里众人竟都能看得仔细,那字的周围分明有大小各异的黑色斑驳,就好像是红底的旗面上喷洒了同样殷红的热血,从而导致那深黑紧紧烙印。
旗帜早已破败,烧毁的痕迹将旗角都卷了边,司空翊盯着那里看,似乎都能回见到几日前城楼上火箭纷飞。黄沙人的箭术精湛,射到城楼上不是不可能,多少代兵上了城头的百姓横尸在那里,死时直勾勾瞧着边角起火的军旗,久久不能瞑目。
城头无灯火,死一般的寂静,只留一盏长明,告慰在天亡灵。
司空翊只觉胸腔一股污浊之气,不吐不快。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气出却无声,做完这个动作又闭眼深呼吸,似要把这弥漫在黄土高空里的血腥与烈气一同吸进肺腑,再化作满腔豪情和怒意,冲那屠他西庭百姓、攻他西庭城池、踏他西庭国土的黄沙部落,最后用淳于岸的项上人头,祭他西庭亡灵!
忽紧双拳,司空翊压低声音道:“城下无敌军,看样子淳于岸退兵了,”他刚说完,又觉不对,锁了眉头沉声道,“暂时左侧移动,看看情况再说。”
他的身后便是余良,余良得令之后再回头交待下一个人,如此呈一条直线通报下去,既能保证声音的低沉不被人注意到,又顺道点了人数。
他们一行十二人,少量的粮食和武器都还在马背上,司空翊弃了马,余良不知道就算他们进了城,又能怎么帮着边城渡过难关?后方二十万大军最早也得后天一早,如果路上碰到黄沙人设防,时间还得往后推,怎么算他们现在的情况都有点麻烦。
余良皱眉,不放心地摸了摸胸口那封信,他肩上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不管人是死是活,信都得带进边城。他竖了眉头,暗暗下定决心,哪怕黄沙人一刀砍了自己的腿,就算爬也得爬进去!
几人在夜色下动作迅速,如蜿蜒在黄土上一条灵活的百足蜈蚣,不一会儿便接近了两军交锋的战场,前头再猫腰行个半个时辰就是淳于岸驻扎的营地,稍远些便是巍峨但显尽沧桑的边城城门。
换句话说,他们十余人已经进入了黄沙人的地盘!
司空翊眉头紧皱,一刻也放松不下来。现在离得近了,他很清楚地看到城楼下没有围攻的敌军,那也就是说,淳于岸看到信真的退兵了?司空翊有些疑惑,他再转头看营地,灯火通明,守卫森严,边遭还有人在巡逻守夜,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可一切都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
淳于岸退兵是在他的推测之内,但司空翊并不认为他会谨慎到直接退进了营地,这和他一开始的计划有些出入。
照现在这情况看来,如果他们没有弃马,只需狂奔几十里便能赶在淳于岸的队伍发现并攻击之前抵达城口,淳于岸若要围剿也须整顿人马,等他们出兵自己这几人早就进了城了。
但事实却是,他们现在没有马,光靠双腿跑绝对跑不过黄沙人战马奔腾。
至于他弃马的原因,就是为了缩小目标,在他的计划里,淳于岸退兵最多只会退在营地和城门中间的地方暂时驻扎,那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混进后方兵力比较薄弱的营地,凭他们的身手撂倒几个黄沙人不成问题,只要穿上黄沙人的军服,至少在他们冲到前头阵地上去时能多片刻让淳于岸愣神的功夫。
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继续前进,注意别暴露目标,混进营地再说,”司空翊想了想,还是按原计划行动,如果淳于岸真的在营地,是不是可以选择制服他?擒贼先擒王,如果能拿下淳于岸,事情的进展会更顺利些,“挑巡逻的先下手,别打晕,要弄死。”司空翊眉间忽起狠辣,一语交待完毕再不多言。
余良几个人一凛,无声应下。
司空翊现在有两个想法,第一就是扮作黄沙人混进淳于岸的帐房,以他为质的话他们进城会很方便,但此方法有很多不确定因素。首先营地中黄沙人众多,要进到领主的帐房颇有些困难,其次他们不知道淳于岸的帐房在哪里,一间一间找不仅危险且颇为费时,最关键的事,他们甚至不清楚这退兵会否只是淳于岸的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