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溪头的一院落内,葡萄藤家下,一女子长发未束,躺在竹椅上,双眸紧阖,沐着晚风,面容娴静,好似沉沉入睡了般。
男孩蹑手蹑脚地走近,走几步,观察一下那长椅上的人,确认没醒,再走近几步。等靠近得差不多,正要出声吓唬时,女子蓦然开口。
“阿根,你娘喊你回家吃饭,你没听到吗?”
男孩反被吓了一大跳,大叫了一声,定眼望去,那女子此刻已睁开双眸,看着她,眼中精明一片,浅浅蕴笑。
“姐姐……”他诡计被识破,脸上有尴尬。
桑柔微微起身,向招了招手。男孩便立即嬉笑着走近。
“姐姐,我今天和小胖小胖一起去抓鱼,抓了好多,好的,给你送来几条。”
木桶里可听水声涟涟,几尾鱼正吐气甩尾。确实很大,做起鱼汤来,定然很鲜美。
可是……
桑柔略苦恼地看着阿根,说:“我做不来。”
她是会做鱼,但不会杀鱼。
阿根也苦恼了:“那怎么办?”
“嗯……那先放着吧,先养几天,明儿个我去请教你娘,让她教我,学会了之后再做。”
“嗯。”
桑柔打量了下男孩,见他脸色有意,心头已洞晓几分,却不直问,只说:“你晚饭还没吃吧,你娘一直在叫你,你怎么不回去?”
阿根脸色顿时沉了沉,嘴巴嘟囔起,说:“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回去了。姐姐,我和你住好不好?”
桑柔笑:“可是可以。但是,你得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阿根犹豫了下,说:“爹爹打我。”他将袖子撸起,露出瘦小手臂,上头一处淤青伤痕。
桑柔一惊,说:“你等着。”起身往屋内走去,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一只小瓷瓶出了来。
她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出点,涂在阿根手臂上,仔细抹匀。
“哇,姐姐,这是什么,凉凉的,好舒服,一定都不疼了呢。”
“这是金疮药,上等的金疮药。”
“这是姐姐自己做的吗?”
桑柔顿了顿,摇头:“不是,是别人给的。”
阿根不明其由,刨根问底:“是谁送的呀?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姐姐的人,一定会姐姐很好吧。”
桑柔眼色瞬时暗了暗,点头:“嗯,他……对我很好。”
阿根却忽然正色说:“我以后也会对姐姐很好,送姐姐好东西,今天我把我抓的最大的鱼都送给姐姐了。”
桑柔被他逗笑,伸手抚了抚他发顶:“嗯,谢谢阿根。你还没说,你爹爹为什么都打你呢?”
阿根眼波闪了闪,嗫嚅:“我去深溪抓鱼,爹爹知道后,就打我。”
桑柔问:“深溪?那里溪水是不是很深?”
阿根点头:“嗯,可深了呢。那里鱼好多的,很多人都去那儿抓鱼,以前还淹死过人的。不过,我不怕。”
桑柔脸色肃了几分,说:“嗯,阿根很勇敢,不怕。但是,你知道吗,勇敢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阿根有些懵懂。
桑柔解释:“评价一个人是否勇敢,不是单看他所涉的险,而是看他涉险的程度与所要争取的东西的匹配度。比如说,你这次冒着生命危险,是为了几条鱼,而有些人冒着生命危险,是为了保家卫国,你觉得哪个人更勇敢一点呢?”
阿根微微红了脸,低低答:“保家卫国。”
桑柔这才莞尔:“看,阿根你也懂得不是吗?你爹爹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这样的危险不应该再犯。他将你打得这么疼,是为了让你知道,去深溪抓鱼的代价和危险,让你下次想去的时候,会记得这次的痛,他其实为了保护你,你知道吗?”
她说得话,阿根不全然懂,却也明白了大部分,点点头。
“你爹爹平日里对你那么好,打了你,他肯定心里也很难过,你这样离家不回,他肯定心里更难过。他是疼你爱你的人,你忍心这样躲着他,让他难过吗?”
“那你怎么忍心躲着我,让我难过呢?阿柔……”
不知何处何人吹起了笛子,悠悠笛声在青山绿影薄晕余晖间环绕,而一道沉哑男声就在这
笛声中蓦然响起。
桑柔猛地绷住身体。
阿根不知所以地看了看院口的那高个男子,再看向桑柔忽然变了的脸色,他立马跑到一旁,抓起一根笤帚,站到桑柔面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顾珩垂眸看了眼那男孩,脑海中有几分印象。当初无影谷中,同桑柔玩得甚好的那个农家孩子。因桑柔喜欢他,他特地注意了几眼。
他走进院子,阿根脸上满是紧张警惕,心里想着,这人看起来好好看,不像是坏人,但是,如果他是呢,他比自己高大那么多,他若是来欺负姐姐的,自己打不过他该怎么办。
正他纠结之时,阿根的母亲出现在桑柔院口,看到里头的阿根,唤了一声,又见一身高贵的顾珩,愣了下。
桑柔先开了口:“阿根,同你娘回去。”
阿根踌躇:“姐姐,他……”
桑柔凑到他耳边说:“这便是送姐姐金疮药的人。”
阿根瞪大眼睛:“真的?”
桑柔点头。
阿根这才松懈下来,又看了顾珩几眼,有模有样地打量。
阿根母亲又唤了一声,桑柔也催促他赶紧回去,阿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夜色落下,四野暗茫。
桑柔目送阿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