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老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了句:“师父随我来吧。”便径自向前走去。
玄奘忙牵马相随。
两人一马一前一后,走在黄河岸边的黄沙上,那老者兴致颇高,竟抬头唱起了曲子:
“黄河害哎,黄河险,凌洪不能渡,大水难行船,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鬼门关……”
……
听着这沙哑的声音,悲怆的曲调,玄奘不禁心中恻然。
沿河走了大约三四里的样子,便看到一个简陋的木棚,木棚前支着几根木架,上面摊了很多皮革。
阳光很好,这些皮革显然是放在这里晾晒的。
老人走上前去,拿起一个皮革,迎风一抖,半人多高的皮革里顿时充满了空气——原来这是个由整张羊皮缝起来的革囊。
玄奘惊奇地看着那老者用牛筋将已经鼓满了气的囊口扎紧,又去拿第二个,接着是第三个……很快便充好了十二只革囊,用粗索连在一起。又同那少年一起,将两个木架一上一下地夹住这些革囊,竟做成了一只简陋的筏子。
“就用这个过河吗?”玄奘心中感到疑惑不安。
“就是这个了!”老人爽朗地说道,“师父放心,用这浑脱过河可比坐那些大木船方便多了,您别看那些官船瞧起来挺大个,其实中看不中用,一个浪头过来就打翻了。”
原来这古怪东西叫“浑脱”,玄奘看着它,又看看自己的马,有些惊疑地问道:“只是……这么小的筏子,马能站上去吗?”
“马和人都不需要站上去,”老人道,“就在水中抱住浑脱,泅渡过去。”
怪不得他问我会不会泅水!玄奘感到有些不安,向老人重申:“老檀越,贫僧不识水性。”
“没关系!”老人打个哈哈,指着地上的浑脱,满不在乎地说道,“师父只管抱紧它,老汉我包你过河!如果到了河中央革囊被尖石划破,你也不用害怕,抓住上面的木架就行。到时候,我一样能救你上岸。”
玄奘忍不住又朝河中望去——眼前是一川沸腾的泥浆,在氤氲的雾气中翻滚着,汹涌而去,那种气势,着实惊心动魄。
“真的……就没有其他方式过河了吗?”他犹豫着问道。
老人爽朗地笑了:“师父要是害怕,就别过河了。或者,去走官桥便是。想你不过是个和尚,官兵不会为难你的。”
玄奘一咬牙:“贫僧就在这里过河!烦请老檀越指点贫僧该如何去做。”
老人脱去衣服,露出被西部阳光晒得黝黑发亮的身体,又从木棚里取出两片宽大的皮革,将其中一块摊开,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上面,包裹起来,再用牛筋紧紧地捆扎住,系在浑脱的木架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另一块皮革扔给了玄奘,道:“这样过了河,衣服也不会弄湿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玄奘只得照他的样子脱了衣服,用皮革包好。
老人又取出一条长索,命玄奘将其中的一端系于腰间,另一端也系在浑脱上。乌骓的缰绳则从另一端系上。
一切准备就绪,老人取出一个葫芦,拧开盖,仰脖灌了一口,又将葫芦递给玄奘道:“来一口,暖和暖和。”
玄奘正冷得浑身发抖,听了这话,只当是热水,忙道了声谢接过来。
谁知刚把葫芦口放到嘴边,就觉得一股浓烈的辛辣气息扑鼻而来,熏得他头晕脑涨,不禁困惑地问道:#~&?
“这是何物?”
“你这小师父,连烧酒都不认识吗?”老人笑问。
玄奘吓了一跳,忙将葫芦递还给老人道:“多谢老檀越盛情,贫僧从不饮酒。”
老人倒也不勉强,拧上葫芦盖,把这酒葫芦也系在浑脱,说了声:“那我们下水了!”便朝水中走去。
深秋的西北,寒风如刀,玄奘刚一下水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却见那老人已将全身浸入水中,布满皱纹的黑黄皮肤仿佛与这黄土地黄河水融在了一起。
玄奘心中顿生敬意,心想:“世人为求一衣一食,艰辛至此,今玄奘为求正法,又所惧何来?”
当即学那老人的样子,扶着浑脱上的木架一步步地往前走,直至全身没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