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县原为盐渎县,属南直隶淮安府管,县境内多是水道,沿海又是密布滩涂,那芦苇长得比人还高。
顺治元年有南明东平伯刘泽清祸害盐城县,其后清豫亲王率大兵南征,因盐城时属明朝,地方上自然跟着被大军屠了一遍。一两次下来,盐城这人烟着实稀少得很。顺治三年报户部时,只有人口两万四千余人,而前朝未过大兵时,二县却有人口十八万余。
人烟稀少,又河道密布,滩涂丛生,自然适合北方来的逃人藏身。初始,盐城县对逃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问,由他们在境内自行生产繁衍。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境内的逃人要是多了,丁口便也跟着多,丁口多了,这地便就有人种了。地种得多,这税自然也收得多,税收得多了,来年吏部考核时便可优等,他日酌情升调岂不美哉。如此好事,哪里去寻?
奈何不过两三年,朝廷却突然颁下严令,禁止地方私藏隐瞒逃人,更不许将逃人转册为在籍良民,但经发现,不论官民,一律处斩。究其原因,却是这逃人乃满洲主子的命根子,主子们都指望着这些旗下奴替他们耕种生产,若旗下奴都逃了,主子们谁来养活?
那几年,盐城县干得最多的便是抓逃人,而境内逃人为了避免被官府抓捕,便往沿海滩涂躲,于其中煮盐为生。这世间,但能活命,但能保一家老小安危,必有铤而走险的亡命徒。逃人们呼啸于滩涂中,以盐灶为聚,或呼大团、或呼三灶、或呼盐仓,不时有逃人与官府差役械斗。如此几次之后,官府倒也无意迫这些逃人太过,左右上面并没有给定下到底要解多少逃人北返,所以但能应付便是,何必冒险呢。
时光一晃便是十年过去,如今的盐城知县姓周名大朗,此人是北边的海州人,顺治十二年以举人之身在吏部那报备,后使了些银子方得到这盐城下县做百里侯。
虽是举人出身,又是花银子谋得官,可这周大朗却也颇为能干,经他几年治理,盐城县丁口长了三千多。老天爷也照顾,风调雨顺,由此大朗的各项考绩均是优等。据淮安府那边传出的消息,或许明年大朗就要高升知府、同知了,就是不知具体会高升何地。
高升自然是好事,不过大朗却不想去浙闽、两广、江南那些地方去,因为那里这会还打着仗呢,今天是大清境,明天说不得就是明朝的地盘,争来抢去,这官当得可不安全。想是这么想,但究竟调到哪里去,却不是大朗能做主的了,全看吏部的堂官心情,这会他也只能暗自求菩萨保佑了。
去年,江北形势便紧张起来,周大朗虽只是个知县,可除了县里的事外,他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知道大清皇帝已经亲领大军御驾南征,不日便可荡平南方明军,一统天下。大朗也不是没有往淮安府打探过消息,可府里也乱,对于战局更是不清楚。打探了几次,没个准信,大朗索性也不再白费力气,左右他不过是个小小知县,这国家的大事哪轮得他操心过问。
如今已是三月底,县里要忙着督促百姓准备麦收和夏种,还要巡视河堤、海堤,免得入夏之后闹了水灾,影响秋天的收成,误了当年上交钱粮,因此大朗最近很是忙累,接连下乡数次,每次回来都是腰酸腿疼。不过想到这任做满便能高升,这再苦再累也都值了。
可惜天有不则风雨,大朗这官还没来得高升,淮安府竟是换了主人,城头上插了明军的旗号。府城失守,下面的县又有哪个敢抵抗明军的。明军占领了淮安府后,便分兵往各县,有一个明军的百户带了百十个兵大喇喇的就开到了盐城县,命令城中的周大朗马上开城投降。
盐城县有绿营汛兵驻防,不过只百多人,另外就是县里征募的三百多壮丁,除此之外就是几个捕头手下的几十个帮闲差役。人数是比城外的明军多,可自周大朗以下,又哪个敢生出凭城坚守的心思。
周大朗平日常对左右说自己平生最是傲骨,尤重气节,只要对国家、对朝廷有利,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绝不会因为自己可能受到祸害而躲避。
为了坚定自己的气节,成为下属的表率,大郎自号“傲骨公”,又取表字“铁心”,意为本官一身傲骨,这心比铁石都硬,再大的困难,再大的危险也吓不住我!
衙门有识趣的小吏将知县老爷的话给写成了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大朗看后深为满意,要人将这句诗放在自己的文集中,说此诗句日后必能随他周大朗之名流传千古。
然而一身傲骨,又心如铁石的周大朗事到临头,竟没能一死报君王,反而带着手下打开了城门。
对此,大朗的解释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今虽降,可是身在明朝心在清。又搬出春秋时期越国勾践卧薪尝胆之事迹为自己贴金掩饰,一番巧言之下,真让一帮手下以为知县老爷这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呢。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众手下哑口无语,这周大朗非但接受了明朝的知县委任,还对前来的明军百户极尽奉承,阿谀至极,若不是家中老妻实在拿不出手,恐怕就献妻于床了。
周大朗的乖巧表现让前来接手盐城县的太平军百户大是满意,上报淮安时为这周大朗美言许多,致使淮安的千户官将这周大朗做为反正的能吏典型报到了南都,若不出意外,来年周大朗肯定能官升一级了。
随着淮安归明,江淮局势越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