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布局向来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李益赁的小院子就在北城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挤了三四户人家,墙头低矮,可以看到里面横三竖四挂着洗晒的衣裳被子。
薛子桢一看这儿又脏又乱,人声嘈杂,再看看自家高大华丽的马车和陆夫人身上的绫罗绸缎,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想了想,只叫马车调头回去,又向陆夫人解释道:“姨外祖母自尊心强,倘若咱们就这么去了,在她看来定与施舍无异,自然不肯跟咱们走,咱们回去换一件简单素净的衣裳,雇两顶轻便的小轿,只怕更合适些。”
陆夫人一听这话,连连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陈云秀性格倔强,若是一开始就给她留了不好的印象,只怕以后很难转圜过来,薛子桢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母女俩回去换了衣裳,把头上的金银首饰也去了,只坐着轿子,带着两个丫头婆子过来了,饶是如此,对于这儿习惯了贫贱生活的老百姓来说也是看了一回稀奇热闹。
陆夫人一进院门,原本正在洗衣裳的几个妇人就都止住了笑声,又是疑惑又带着几分畏惧望了过来,陆夫人巡视一圈,才在井边找到了自己的姨母——陈云秀早不复年轻时候的标致秀美,如今头发花白,形容憔悴,身形伛偻,丧夫丧子之痛以及艰苦的生活在她脸上刻满了悲痛与辛酸,一双洗衣裳的手更满是老茧,粗糙之极。
若不是眉眼间与陆夫人的母亲有几分相似,陆夫人是断断不敢认的,她常听母亲说姨母如何的美貌,如何精明能干,如今一见这情景,如何不伤心呢,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哽咽着叫了一声姨母就扑了上去,紧紧把人抱住了。
陈云秀先是一怔,等听到那声“姨母”后才意识到抱住自己的人是谁,一时间心内五味具杂,又有些茫然,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陆夫人哭的哽咽难耐,还是陈云秀把她推开,仔细端详着,道:“你是英姐儿?”
陆夫人闺名如英,她一边哭一边点头:“姨母,你到了京城怎么不来找我?”
陈云秀叹了口气,看周围的邻居都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便拉着陆如英进屋说话,回头看薛子桢略显拘束的站着,看穿着打扮也不像丫头,估计是陆如英的女儿,遂朝她招了招手,叫她一同进屋说话。
屋里简陋的很,没什么家具,陈云秀拉着陆如英在窗下的土炕上坐下,见她仍旧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也是无奈的很,偏偏刚见面,也不好呵斥她,只先问薛子桢:“你是英姐儿的女儿?”
薛子桢抿嘴一笑,点头道:“我叫薛子桢,姨外祖母叫我桢姐儿就好了。”说着跪下要给陈云秀磕头。
陈云秀赶忙把她拉住,道:“好孩子,有这份心意就成了,小心弄脏你的裙子,快坐下说话。”
薛子桢笑笑,上前劝陆如英:“娘,咱们找到姨外祖母了,是好事啊,你总是哭,姨外祖母想和您说说话也不能。”
陆如英这才慢慢止了眼泪,拉着陈云秀的手道:“姨母好狠的心,我们对你牵肠挂肚,你来了京城却不说一声,要不是李益在跃龙居文会上出了风头,我们还只当你们还在蜀中呢。”
陈云秀叹道:“自打益儿的爹死后,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我也没脸再见你们,当年也是断了联系,就连你婆家是谁都不知道,就是有心投奔,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啊。”
陆如英道:“既如此,这就跟我家去,我娘逢年过节就要念叨你,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如今可算是团圆了。”说着就起身,一叠声的吩咐丫头进来替陈云秀收拾东西。
陈云秀当年和陈老爷断绝了父女关系,但与陈氏这个妹妹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对陆夫人这个外甥女自然也十分亲昵。
当年李杉去世,李家遭逢大难,看着年幼的孙儿,陈云秀也是起过投奔妹妹的念头的,可陈氏并没有远嫁,仍旧在金华府,她只要带着孙儿去敲陆家的门,陈家人肯定就会知道,到时候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再被人小瞧了去,这一过就是十几年,果真是连陆如英出嫁的事也一点不知道。
这次来京城,也是教导李益学琴的顾师傅推荐,说倘若能在跃龙居文会上出头,也是一个显声扬名的好机会,李益年少气盛,自然跃跃欲试,又放心不下陈云秀,只好祖孙俩作伴,在路上走了三四个月才到京城。
如今陆如英前来认亲,陈云秀心里还是心疼李益,心里想着,她一个老太婆倒是无所谓,只是李益倘若有了亲戚提携帮助,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吃苦了,遂也没有坚持,顺势答应去薛家住,她原是个爽利人,既然做了决定,就立刻找了房东来把房子退了。
陆如英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呢,薛子桢来之前也忖度着倘若陈云秀不答应,免不了拿李益的前程说事,倒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点头了,自然十分欢喜,两个人一边一个扶着陈云秀上了轿子,后头丫头婆子拿着陈云秀的包袱和一些琐碎东西跟在后头,倒是惹了不少人看热闹。
住了这段日子,大家也都认识陈云秀了,也知道她命苦的很,如今见她被亲人接走了,只怕是要去享福了,一时间都羡慕的紧。
再说李益从跃龙居出来,一时间心情激荡,在大街上胡乱逛了半天才勉强平复了心境,傍晚才回去,没想到屋子竟是空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