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本以为回到洛阳后迎接她的将会是惊涛骇浪,结果日子却过得和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秋天该来还是来,廊前的树叶该落还是落,每个人的脸上仍是那般波澜不惊的神色,平静得有些不真实,可杨辰却渐渐从这平静中嗅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韦良娣再也没有派晨霜来过观风殿,李隆基也再也没有进宫来,上官婕妤每日都要在政事堂待到深夜。此时的太初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戏台,角们各个卯足了劲儿,看客们也都沉得住气,只等着帷幕拉开,必是一场惊天动地无法收拾的大戏。
八月底,义兴郡王李重俊大婚,娶的是范阳卢氏的女儿。范阳卢氏乃是七望之一,门庭显赫,虽然在朝中没有实权,可也足配得上李重俊了。自回宫之后杨辰就没有再见过他,就连这场婚事都是在帘儿底下听旁人说起的。杨辰心里虽有些许失落,却也多了些宽慰。取了卢氏的女儿就等于和这朝堂争斗划清了界限,想是他以后的日子能够平安顺遂些。
义兴郡王大婚的热闹还没过,东宫又传来喜讯,说是奉仪赵茹已怀胎五月有余。韦良娣带领东宫众女眷亲入含元殿向神皇陛下请封。陛下龙颜大悦,封赵茹为太子承徽,位同正四品。
这消息如同巨石入水,迅速在宫内蔓延开来,声势比郡王大婚还要浩大。自去岁太子采选已过了一年有余了,东宫众嫔妃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众人都道是韦良娣专宠,其他嫔妃只能干瞪眼瞧着,不成想赵承徽不言不语的就有了五个月的身孕,韦良娣还亲自为她请封赏,照顾得无微不至。韦良娣的性**里的人都知道,眼下这消息可以算是个奇闻了。就连神皇陛下都说,韦氏难得贤良一回。
“东宫这事还真是突然,我总觉得有些蹊跷。”沿着池塘边的小路走着,宋雨晴抬手拂开障目的树枝,说道。
杨辰淡淡一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打听这些事了?”
宋雨晴说道:“宫里人人都在说,我想不知道也难。况且你我都是东宫良家女出身,旧日缘分,也难免多上点心。”
一队小太监迎面过来,看到她们,急忙低头躬身退在路边。直到杨辰和宋雨晴走出三步远,方才躬身后退,继续往前走。
宋雨晴说道:“对了,我记得在清凉殿时你和那赵茹很是要好的。现在可还有交往?”
杨辰淡淡一笑,道:“她是正四品东宫承徽,我只是观风殿一个宫人而已。连见面都难,哪里还有什么交往。”
宋雨晴点点头,道:“那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她。昔日情分,若因着身份差异就淡了,未免可惜。”
“我明白。”
走到一个岔路口,两人慢下了脚步。杨辰说道:“姐姐回去吧。等我忙完了这几日,再去内文学馆找你说话。”
宋雨晴点点头,到了声“珍重”,转身沿着宫城夹道缓缓离开。
杨辰继续往前走,手中捧着的朱漆礼盒是上官婕妤送给东宫赵承徽的贺礼。东宫的消息传来时,上官婕妤只说了一句话:“太平公主调教出来的人,倒还是争气的。”
原来,赵茹是太平公主的人。杨辰不禁想起她们在清凉殿的日子,迎风和诗,端午醉酒。赵茹,这个她曾经以为真情真性的女子,竟对尹袭月落井下石。当时的杨辰觉得这不可原谅,可现在想想,赵茹也没有什么错。她打压尹袭月,她投靠太平公主,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要说错,错的是当初的自己,把这皇宫想得太简单了。
东宫内比往日安静许多,向引路的宫人一打听,才知道韦良娣正带着众妃嫔在裴奉仪的荣秋堂赏花听曲,赵承徽也在其中。杨辰跟着宫人来到荣秋堂外,就见晨霜早已侯在门前。她款步迎上来,与杨辰相对行了一礼,说道:“三阳宫一别,杨掌宫可还安好?”
杨辰含笑道:“劳姐姐挂念,一切都好。我们婕妤听说赵承徽有孕在身,特命我送了些贺礼来。”
晨霜面上挂着微笑,说道:“婕妤真是有心。赵承徽就在殿中,杨掌宫随我来吧。”
沿着廊道往里走,廊子底下遍栽菊花。黄如金,红胜霞,大团大团地绽放着,似在宣示着隆冬到来前最后的富贵荣华。待晨霜通报完毕,杨辰手捧着漆盒入内见礼:“观风殿掌宫杨辰,拜见各位娘娘。”
“杨掌宫请起。”
花园内支着宝华帐,万紫千红中,东宫各位嫔妃散裙而坐,富贵艳丽甚至更胜满园的菊花一筹。这些妃嫔以前都是东宫的良家女,与杨辰也都相识,此时一见,众人眼中不免都闪过几分惊讶的神色。
韦良娣坐在当中,对着杨辰微微一笑,说道:“上官婕妤可还安好?”
杨辰微垂着眼帘,目光淡淡,说道:“婕妤好。婕妤听闻赵承徽已有身孕,特意抄写了《大乘经》三卷让奴送来。赵承徽放在殿中,必可安神保胎。”
“婕妤有心了。请杨掌宫代我谢过婕妤。”赵茹的声音轻而缓,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是。奴告退。”杨辰低身一礼,缓缓退了出去。她刚一走,一人便问身边的裴媛道:“裴奉仪,刚才那个,可是清凉殿里与你同屋的那个杨辰?”
裴媛面色一哂,淡淡笑了笑,道:“事隔太久,我也认不清了。”
赵茹站起身来。她穿着一袭水蓝色宽袍,以掩盖日渐臃肿的身体。她对着韦良娣行了一礼,说道:“良娣,奴有些不舒服,想先去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