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一袭正紫官服,腰配金鱼袋,掀袍跨步而入。他在大殿正中低头见礼:“臣武三思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梁王不必多礼,”李显说着,吩咐左右道,“给梁王拿个席子。”
小太监捧上缎面蒲席。武三思谢过恩,端端坐于席上。
梁王武三思的大名杨辰早有耳闻,以往随着上官婉儿出入议政堂时也时常能够遇见,可那时的她只是婕妤身边一个小小宫人,在议政堂那样的地方是连头都不敢抬的,所以今日,倒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武三思。
眼前的紫袍男子已过中年,蓄着尺把长的胡须,肤色白皙,脸上五官周正,唯一比较突出的地方就是额头——他的额头宽阔且前凸,侧面看去仿佛一个隆起的高丘,而眉毛正长在最高处,看上去有些滑稽。杨辰赶忙收回目光,维持着脸上淡漠的神色。
紫宸殿属于内朝,所以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皇帝与臣子言谈间也轻松随意了很多,言笑之间,偶尔给人一种两个普通百姓闲聊天的错觉。这让杨辰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快了不少。武三思坐了半天,唯一一个可供一记的就是为自己的儿子武崇训讨爵位。武崇训是安乐公主的驸马,这事用不着武三思说,安乐公主和韦皇后也定会运筹。果然,李显痛快地就允了封。可这封赏虽然是允了,却并非正式敕书,在经过门下省审核之前都不能作数。杨辰想了想,便按照普通诏令的格式将晋封的爵位记录了下来。
武三思得了圣命,便谢了恩下殿去了。杨辰放下手中的笔,抬眸望着他离去时轩昂的背影,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感叹。神皇陛下的离世不仅没有造成武家的没落。反而将整个武氏势力推向了巅峰。这一点,恐怕是连崔湜都没有想到的。可是为什么,她却从这一片加官进爵的煊赫声威中看到了一丝后继无力的悲凉,仿佛落日余晖的最后光亮。
小太监勾着身子走入殿中,低头道:“陛下,临淄王李隆基殿前候旨。”
杨辰的心猛地一悬,放在桌案下的手微微握紧。
“宣。”
太监领命走下殿,尖扁的声音传来:“临淄王李隆基,入殿觐见。”
李隆基跨步走入殿中。逆着光,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下。身形却仍是记忆中那般挺拔。他向前两步,俯身下拜:“臣李隆基拜见陛下。”
“免礼。”李显说道,“隆基啊。坐吧。”
李隆基谢过恩,在方才武三思的席位上坐了下来。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往杨辰这边看上一眼。
上一次见他时的种种仍旧历历在目。这一场政变虽然阻拦了他入主皇宫之路,却没能撼动他天潢贵胄的无上地位。从临淄郡王到临淄王,他并没有满盘皆输。想到这儿。杨辰的心里竟升起一阵失落。
“侄儿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金吾卫之事。”李隆基开门见山地说道,“昔日戍卫太初宫的金吾卫中,年愈三十者已占了近一成,更有许多人戍卫皇宫十年之久,却一直没有晋封。侄儿现在统领宫禁戍卫。私心想着,也该变一变了。”
“哦,”李显点了点头。问道,“那如何变法呢?”
李隆基说道:“金吾卫一向是从亲贵子弟中选拔。如今长安城中亲贵少年不乏其人。不如将以往的侍卫裁汰一些,或调往别处,或另派官职。如此,有资历者可得晋封。剩下的位子也能充入一批新军。”
李显听完这话,也是点了点头。继而习惯性地往珠帘所在侧了侧身子。然而这一次韦皇后却异常安静,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显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便当做是默许了:“如此甚好。你着手去办吧。”
“是。”李隆基掀炮起身,道,“侄儿告退。”
李隆基前脚刚刚踏出殿门, 珠帘后便传来一声怒喝:“好个无耻的獠狗!”
哗啦一声,安乐公主从珠帘后走出,站在李显旁边怒目看着早已空荡荡的殿门:“不过是碍于太平公主个面子,给他个官职,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早晚有一天连着他老子一并砍了!”
“裹儿!”韦皇后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回荡在大殿中。安乐公主霎时就闭了嘴,再也不敢说话。
大殿内静到了极处。杨辰低着头,盯着自己苍白的指尖。
“你先下去吧。”韦皇后对杨辰说道,“外面若还有官员,告诉他们不必再等,明日再来觐见。”
“是。”杨辰低身一礼,快步退下殿去。
待杨辰走远,韦皇后蹙眉看着安乐公主,说道:“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个皇家公主的样子!满口尽是这些污言秽语!”
“母亲!您刚才怎么不说话呢!”安乐公主怒气未消,说道,“昨日不是都说好了金吾卫选将之事让崇训来管,怎么如今倒许了他?!金吾卫若都是他的人,咱们一家三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裹儿,话怎么能这么说?隆基到底也是你哥哥。”李显叹了口气,说道。
“呸,什么哥哥!他心里巴不得我们全死光了,好给他和他爹腾地方!”安乐公主一张脸涨红,气哼哼地说道。
韦皇后走下石阶,暗紫裙裾拖曳徐徐拖曳在身后,仿佛她不急不缓的声音:“你既然清楚他们的目的,就更应该沉住气,不能授人以柄。”
“沉住气,总是让我沉住气,倒不知这口气要憋到什么时候!”安乐公主小声嘟囔道。
“到我们不必再惧怕的时候。”韦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