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辰时三刻结束。有小太监从内殿出来,说上官婕妤要随驾用膳,午食也不回殿去用了,让他们不必再等。江禄是外殿掌事宦官,只要婕妤离了殿,走到哪儿他都得跟着,故而安排了步辇,便随着小太监去后面安置了。杨辰则先一步回宫安排。
观风殿内一切都还算妥帖,杨辰回去的时候殿内的洒扫工作已经结束。杨辰先差了人去太仓领细柴,以免夕食又出纰漏。之后她便往各殿巡视一圈,见殿中事物皆是妥当,便也安了心。
宫人们的怨气是有,可是同在殿中当差,定然也不敢太过分。杨辰想着,等过几日诸事落定,再着意安抚一番,应该也就无事了。
上官婉儿一直到下午才回来,回殿后便直接入寝殿小憩。杨辰即刻命人通知小厨房开火造饭,饭做得了就在灶上温着。酉时二刻,婕妤在寝殿传膳,杨辰带着宫人们入殿晋食。上官婉儿进食时,杨辰就在旁边看着,见她几道菜用过并无不悦神色,这才放了心,往西偏殿去准备晚间誊写文诰要用的笔墨纸砚。
此时天色擦黑,西偏殿里已燃起了灯烛。长几后,一个宫人正跪坐一侧,铺排纸笔。她见杨辰进来,忙上前见礼:“娘子,婕妤的桌案已经布置好了。”
杨辰往桌上一看,果然笔墨纸砚都已布置停当。她点点头,道:“婕妤的文墨都是你在管?”
“是。”那宫人低眉答道,“奴是这西偏殿领事宫人。”
“你叫什么名字?”杨辰问道。
“奴南鱼。”
杨辰见她回起话来很是规矩,像个安分守己的人,心里也多了几分亲切,道:“你只管仔细当差,过几日我回禀了婕妤,必然不会亏待你。”
“是。”南鱼低头一礼,退出了大殿。
左右无人,杨辰微微舒了口气,缓步来到长几边坐下,将压着洒金宣的黑玉镇尺又正了正,又随手拿起了砚台旁摆着的那方墨。墨是上好的松烟墨,掂在手上也有些分量。杨辰将墨放下,忽然觉得手心里有些滑腻腻的。她将桌上的纱灯挪近,就着灯光一看,手上似是涂了一层东西,放在鼻尖一闻,居然是油。
杨辰忙将那方墨也拿到灯下细看,只见墨方油亮,果然是涂过油的。油涂得并不多,只在两头涂抹着些许,若不是她刚才拿起来把玩绝对发现不了。这是新墨,墨方很长,研磨时为了力道匀称必会手持中段,也是无法发现的。杨辰心里暗叹,好个精巧的心思,一旦兑水研墨,油就会进入墨中,可并不会融于墨汁。若是蘸了这种墨写字,必会笔锋偏走,着墨无力。
但凡文人,都会对笔墨纸砚异常爱惜,杨辰如此,想必上官婕妤也是如此。幸好她提前发现有异,否则这诰,婕妤必会震怒。
杨辰心下一寒:你们是有多容不得我,竟要用如此手段害我?也好,既然是你们先越了界,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双眸微冷,缓缓将那墨方放回原处。
上官婉儿用过夕食便来了西偏殿。杨辰垂目立在屏风一侧,另有南鱼、合欢两人侍候。上官婉儿已换了一身素色襦裙,发髻松挽,在长几前正坐下来,淡淡对杨辰说道:“侍奉笔墨。”
“是。”杨辰低头应了一声,跪坐于长几一侧,拿起墨石,勾兑了水开始研磨。
“你们去外面侍候。”上官婉儿吩咐道。南鱼和合欢低身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待大殿门一关,杨辰放下墨方,快步走到殿中,拜道:“婕妤,奴有一事相求。”
上官婉儿低头看着手中文书,随口问道:“何事。”
杨辰俯首道:“奴向婕妤求观风殿掌宫之位。”
上官婉儿双眉微蹙,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你要做掌宫?”
“是。”杨辰低头道。
上官婉儿轻笑一声,道:“就你今日早上那般手忙脚乱的样子,你还敢向我求掌宫之位?”
“奴今日之失,正是因为奴不是观风殿掌宫。”杨辰略略抬起头,道,“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奴并非掌宫,也就没有训诫宫人的权利。也正因观风殿内掌宫悬缺,才让下面众宫人起了非分之想。宫人们一味勾心斗角,倒没几分心思用在差事上了。婕妤明察。”
杨辰说着,向前两步,将墨方拿起,奉至上官婉儿面前,道:“婕妤请看,这就是今日的宫人为婕妤准备的笔墨。这墨上涂了油,极难下笔。她们为了打压婢子,已将这把戏玩到婕妤的书案上来了。”
上官婉儿蹙眉接过那墨方,杨辰又双手捧了砚台在上官婉儿面前。果然,砚台中的墨上飘着点点油星。上官婉儿双眸幽暗,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喝道:“这是反了!”
这一声高喝传到殿外,侍候的宫人们皆是一惊。南鱼冲合欢使了个眼色:事儿成了。合欢冲她微微一笑。江禄也侯在门前,此时双眉紧蹙,他不知这群宫人们又使了什么把戏,可听婕妤这声怒喝,怕是非同一般,心中不禁为殿里的杨辰捏了把汗。
“婕妤息怒。”杨辰低头一拜,道,“掌宫之位悬置,宫人们难免起了争夺之心,只有早日定下,才能安定人心。奴不才,毛遂自荐,愿为婕妤整肃观风殿。”
殿内既然无声。上官婉儿垂目静坐,眸光尽数收敛在浓密的睫毛之下,仿佛刚才盛怒之人并不是她。杨辰不敢抬头,仍旧跪伏在当地待命。许久,只听头顶的声音说道:“观风殿内,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