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背手立在窗前,窗外是一汪静水,在微风下漾着浅浅的波澜。三阳宫真是避暑的圣地,热而不燥,清爽宜人。他忽然想起那首《汉广》,手拍着窗棂,低声吟唱起来: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是何方游女,动了殿下的心思?”
上官婉儿缓步走入殿中。她一袭暗紫银缘广袖长袍,黑银束腰,裙裾上用青丝绣着隐隐的暗纹,仿若窗外那一潭深水,即使在夏日也能给周遭带来一丝寒意。杨辰跟在她身后,身上穿着宫内时兴的蝉衣。衣服还是襦裙的样式,只是上面的短袄改用轻纱裁制,袄内不穿小衣,胸前雪白的肌肤在薄薄羽纱下若隐若现。她未施脂粉,雪肌莹莹,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李隆基望着她,一时竟有些怔愣。
杨辰悄悄抬起头,冲着他轻轻浅浅地一笑,又迅速垂下头去。这个动作,她已经对着镜子练了许久。
李隆基怔怔地看着她,竟连上官婉儿说话都没有听见。
“郡王殿下。”上官婉儿高声唤道。
李隆基这才回过神来,道:“婕妤说什么?”
上官婉儿淡淡含笑,说道:“我是问殿下可要吃一杯荷花露?”
“哦,”李隆基点点头,“好。”
上官婉儿看了杨辰一眼。杨辰领命,低头退下殿去。
“这大热的天,殿下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上官婉儿在案前坐下,问道。
李隆基已是神色如常,说道:“我刚从丽湖领宴回来,想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过姑母了,就过来看看。”
上官婉儿含笑点头:“劳殿下挂心。”
此时杨辰正好回到殿中。红漆描纹的托盘上盛着两碗甘露,瓷碗湛清碧绿,一个放在李隆基面前,另一个奉于上官婉儿桌案上。她奉好了饮具,低身一礼,退在上官婉儿身后。
“公主可好?我可有日子没见过她了。”上官婉儿举杯饮水,问道。
李隆基的目光淡淡扫过杨辰,答道:“姑母素来怕热,这几日不愿意出门。我前日还去看望过,一切安好。姑母还跟我说,朝里有婕妤盯着,她自能放心。”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我能盯着什么?还不是因为有公主监国,百司才不敢懈怠。如今神皇陛下身体欠佳,这朝堂若是没有公主震着,恐怕早就乱了。”
李隆基微微颔首,道:“前些日子听说婕妤身体欠安,可好些了?”
“不过是暑气打了头,不打紧。”上官婉儿含笑道。
李隆基点点头:“也请婕妤保重身体。”
杨辰站在上官婉儿身侧,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客套了半天,一句正文也没有,心里愈发疑惑了。李隆基来这一趟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和上官婕妤拉家常这么简单。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隆基又坐了一会儿,竟起身告辞。上官婉儿邀他一起留下用夕食,李隆基却仿佛是真心要走。上官婉儿也不强留,对杨辰说道:“替我送临淄郡王。”
杨辰心下一悬,低头道:“是。”
廊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晚风吹来,将白日的闷热一扫而光。有宫人执着长竿火苗将檐下的悬挂风灯渐次点亮。火光透过琉璃灯罩,在廊道内投下大片迷幻的光影。李隆基就走在她的身后,脚步时轻时重,气息若有若无。杨辰低着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心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慌乱。她暗骂自己没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傍晚沁凉的空气充入脾肺之中,一颗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走到一个无人之处,李隆基大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往外跑去。殿门外是一片芙蓉林,林中又引了河水圈成池塘,里面载满了荷花。李隆基牵着她的手一直跑到荷花池边方才停下。此时已是七月末尾,塘内荷花早就开败了,只剩下大片青碧的梗子支支chā_chā立在水中。四周树木葱翠,长短不一的蝉鸣声在耳边聒噪着,叫得人心里发慌。
这些日子以来,杨辰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免着与他单独相对。因为她怕,怕自己一时难以抑制,让他看出什么端倪。她绝不能让他看出破绽,因为只有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起的攻击,才是最有效的。
可今日却是再也躲不过了。杨辰微微垂着头,耳中只有自己沉闷的心跳。她深呼吸,缓缓抬起头,对着她绽开一个涩涩的微笑,嗔道:“你总算是想起我了。”
这神态和语气,少一分则太薄,多一分则太过。这是杨辰对着镜子无数次演练的结果。曾经只属于他的一颦一笑,如今却要她百般操练,才能学出个七分样来。
李隆基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急急说道:“我何尝不想来看你?只是你如今整日跟着上官婕妤,我就是想也不敢来啊。若是被她发现,我担心你……”他重重叹了口气,道,“想见而不得见,我心里的苦,你又怎么知道。”
“三郎,莫生气。”她抬手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着,“我不过是心里委屈而已。”
她微微垂着头,睫毛似是一只蝶,忽闪忽闪挠得他心里发痒。李隆基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闷声说道:“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他微微一叹,说道:“你可知这几个月我过得有多苦。白日里想着你,晚上还会梦到你,真是连一时一刻都不能消停。有好几次我都走到了你的寝殿门前,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没敢进来。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