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满地如霜,不用灯烛也能将眼前的景物看个分明。丽湖岸边,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缓步走着。杨辰挑灯跟在她们身后,走走停停,永远保持着十步的距离。
“婉儿姐姐入堂议政,我倒还没来得及恭喜呢。”太平公主说道。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抬手挡开障目的树枝,道:“我不过是在旁边做个样子罢了。公主不是不知道,这段日子,陛下对朝政之事懈怠得很。”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道:“可不。母亲是老糊涂了,竟让太子监国。这不是拱手把江山送到她韦良娣的手里么?”
“我也觉得此事蹊跷,”上官婉儿微微一顿,道,“难道,陛下另有深意?”
她们在岸边站定了。脚下湖水微澜,月色下层层泛着波光。杨辰挑灯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看着那远处一池星光映衬下的两个影子。一个锦缎繁复、珠玉满头,一个素颜散发、一身清冷。月光下她们相对而立,远远望去只剩两个黑色的剪影,仿佛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太平公主微微叹了口气,道:“母亲的心思,我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上官婉儿微微一顿,道:“张氏兄弟每日入宫伴驾,他们可有什么消息?”
太平公主挑唇一笑,道:“那两个男宠最是没用的东西。他们也就会哄着母亲高兴了。”
“能让陛下高兴的人,才是最有用的。”上官婉儿淡淡含笑,“这枕边的风才是最能吹到心里去的。”
太平公主侧目看她一眼,道:“婉儿姐姐,你真是聪明得令人生畏。”
上官婉儿眸光微转,低眉道:“婉儿的聪明是一把利刃。公主用时才拿出来,不用时,都在鞘中好好地收着呢。”
太平公主望着她,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
略微的静默。太平公主转眸望向眼前的湖水,道:“好在母亲也准许旦哥哥参政了。往后议政堂内,还要请婉儿姐姐多多帮衬才是。”
上官婉儿低眉道:“公主吩咐,婉儿莫敢不从。”
太平公主看了她一眼,转眸望向一边,道:“那个是你的宫人?”
上官婉儿侧目一看,不远处的树下一个影子孑然而立,手中灯烛摇曳,散发着橙黄色的光亮。
“是奴的宫人。”上官婉儿道。
太平公主淡淡点了点头,说道:“不早了,我这便出宫去了。婉儿姐姐也回去歇着吧。”
她说完,转身沿着小路而去。上官婉儿低眉道:“送公主。”
远远地瞧着太平公主走了,杨辰方才挑着宫灯走上来,问道:“婕妤,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上官婉儿微微舒了口气,转头看了她一眼,道,“回去吧。”
“是。”杨辰伸手搀着她,两人缓缓往寝殿方向走去。
一片乌云蔽月,夜色浓重,周遭景物仿佛都浸泡在一汪粘稠的墨中,只有手里的宫灯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地方。好在江禄已先回了寝殿,命人将殿前的琉璃灯点亮为她们照明。一众宫人侯在门口,远远看见上官婉儿回来,忙迎了上来。接灯的接灯,除露的除露,打披风的打披风,一行人前呼后拥来到后殿门前,两个内殿宫人侍奉着上官婉儿回殿休息,杨辰则被江禄拉到了檐下。
“姐姐,那位奉御可还在殿中呢,您看怎么办啊?”
江禄这么一说,杨辰方才想起这件事来。刚才忙忙张张的都给忘了。医官在宫内过夜虽然不是没有成例,可这位张奉御身份特殊,又逢陛下大病,传出去恐怕会引人揣测。杨辰想来想去,知道这事儿拖不得,对江禄说道:“你先给上点宵夜,好好招待着。我这就去回了婕妤。”
“是。”江禄点头。
上官婉儿坐在妆奁镜前,她已换上了青丝广袖的寝衣,青丝披散,一个宫人正缓缓为她顺着头发。杨辰在殿中站定,看了那宫人一眼。宫人会意,将梳子交给杨辰,低眉退下殿去。
“怎么了?”上官婉儿问道。
杨辰说道:“张奉御还在殿中。”
上官婉儿微微一顿,道:“我竟忘了。”
“可要现在见他?”杨辰问道。
上官婉儿略略一想,道:“现在不问,以后也就不用问了。你把他带过来吧。”
杨辰低身道:“是。”
上官婉儿想要问的,无外就是神皇陛下的病情。
陛下执政多年,一直身体健朗,记得去年还长出一颗新牙来,像这种深更半夜传御医的事实在是前所未见。再加上陛下一向对死生之事很是介怀,就算真有不适,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他们都叫去,还在病榻上授命太子监国。今夜之事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神皇陛下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陛下这段时日对朝政的懈怠也就可以理解了。人之将死,自然是要抓住最后的机会逍遥放纵,谁会愿意死在案牍之上呢?
上官婉儿如此揣测着,可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这种感觉很渺茫,她还来不及抓住,就已经过去了。
杨辰引着张奉御走入寝殿之中。张奉御低着头,上前见礼:“臣尚药局奉御张文腾,见过上官婕妤。”
“张奉御请起。”
扑花纱幔后置着一张半榻,上官婉儿斜倚在榻上,青绫寝衣垂坠,勾勒着婉约的身形,就算是隔着纱帘也分辨得出一二。张文腾谢了恩起身,也不敢抬头,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上官婉儿说道:“大半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