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明白,老妻心中的怨,依然没有消失。皆是为了年轻时候震怒时,自己说过的气话。
这天,顾震苏下楼后,顾老爷子还在露台上呆了许久,想了许多许多。
当晚,他便腆着脸,拉着不情不愿的老妻,到庄园后面的树林散起步来。
顾老爷子硬要牵着老夫人的手,老夫人挣了几次挣不脱,也就由得他了。
“你是发了什么疯。”
老夫人说话一向不甚客气。
老爷子也不恼,笑眯眯的,“许久没走进林子深处散步,今天突然想起来了,你就陪我一起发个疯吧。”
“哼。”老夫人瞪他,但终究没有再挣脱。
进得林子,两位老人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中拉得老长。
一会儿,老夫人忽然哎呀一声,“这处蚊子太多了,你早说要过来散步,我也好带点防蚊的东西。老爷子你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顾老爷子突然像年轻人一样,笑着说:“那里有蚊子,我帮你拍打便是!让它们咬我,总之不能咬到你!”
“嘁。”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油嘴滑舌说这些,你行了吧,还以为自己三十岁?……是不是要替震苏说话,早点讲出来,不要玩这些虚的。”
顾老爷子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阵,顾老爷子总算开口了。
“阿鸢,过去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许多次,你总是不信。我如今再次深思,觉得自己还是有错,我真心向你道歉。”
说着,他停下脚步,向老夫人鞠了一躬。
老夫人愣住了。
“阿鸢”是老夫人的闺名,老爷子许久不曾这么称呼了,今日这样说出来,又加上还有鞠躬动作,老夫人诚然是饱饱的吃了一大惊。
嘴上却嗔怪,“你又来这些怪花样!”
“不是怪花样,我是真心向你道歉……”
为了宝贝大孙子,顾老爷子这次可算是豁了出去。
那天顾震苏坦白说出向牧锦求了婚,顾老爷子还有点抹不开面子跟老妻谈论这些尘封的往事。
可今天顾震苏来跟他谈话,他看出了孙子心中的彷徨不安,突然间就想通了。
七老八十了,还有什么放不下、抹不开的?
人活一世,为的是什么?金山银山带不走,拼死拼活挣出荣华富贵,全是为了儿孙。
最优秀的长辈,是给儿孙留下良好的教育,让他们成为顶天立地的人。
而差劲的长辈,是给儿孙留下烂摊子,让他们痛苦难过,终日不得安宁。
平心而论,顾老爷子自认还算是个优秀的长辈。他不想老了老了,突然给孙子留个烂摊子,把孙子弄得焦头烂额。
他这么一思量,所有的过往都消失在风中了,一切如浮云。
何况,他也不想让老妻一辈子梗着这根刺。
“阿鸢,你再平心静气听我说一说心里话吧。”
……
八月中旬,孟公馆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年一度的安市老名媛盛事“优媛集会”如期召开。
这个活动不像牧锦曾经参加的“淑女盛会”那样具有比试的性质,而完全是华国老名媛之间的一种怀旧与交流的行为。
这个活动持续的时间很长,每日从早到晚,孟家都宾客盈门,热闹纷繁。
因为举办了三届,所以老名媛的组委会也制定了些章程。
首先就是有几个雷打不动的主题是要传下去的:一是品茶,二是品果,三是湖上听曲,四是对弈。
这些老名媛们都拿出了多年前习得的才华,迸射出了年轻时的光彩,也找到了几分老年的乐趣。
“阿锦哪,赵老夫人请你去帮她瞧一瞧衣裳的不妥。”
“阿锦,辛苦了,孟老夫人觉得她挽的发髻不配她的脸型,正在委屈难过哪。”
“牧小姐,在哪里?王老夫人找他。”
“牧小姐……”
在优媛集会上,最忙的除了组委会的成员之外,就要数“造型监督”牧锦了。
只见她的翩翩丽影如轻盈的蝴蝶飞来飞去,脸带笑容,为这些老名媛们排忧解难。
其实也都不是多大的事,但这些老夫人一见了她,都好似见到了主心骨一样,拉着她拼命地问话,只要得到她一句“您今天很完美”,就好像得了头彩,心花怒放。
牧锦笑得开心,忍不住想,其实这些老名媛平日里端庄隆重,可在这样的时刻,却找回了一颗赤诚的童心,实在颇为有趣。
集会早就开始,但正式活动却要在孟家的花厅中举行,头一件便是赛茶会。
这次有几位老夫人特意带来了几罐自己最中意的茶,泡来让众人品尝,若是个个说好,就算拔得了头筹。
赛茶也不是真的比赛,更多的还是聊天说话。
牧锦坐在赵老夫人身边,听她们讲着一些故事,边喝茶边笑。
正在这时,有孟老夫人的女管家来报,“顾老夫人来了。”
众老夫人听见了,纷纷向门口望去。
只见打扮得低调又华贵的顾老夫人,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了花厅之中。
在她身后,竟然跟着一位身着裸粉色小礼服的纤细丽人。
牧锦呼吸一窒。
那丽人的目光找到了她,冲她一笑。
是唐筠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