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闹得鸡飞狗跳,最后自然是阖宫皆晓。
披香殿里,芸舒正为赵美人布菜,赵美人幽幽道:“怎么,心不在焉的,想必是急着要去兰林殿里瞧上一眼吧?”
芸舒淡淡道:“娘娘又说笑了!人还没死,奴婢就没到能见她的份上,更何况一个手伸出来五指还有长短呢,虽是奴婢的亲姐,却与奴婢份属不同的宫,早已各为其主,这话——奴婢也对娘娘说过好多次了。”
赵美人抿了一口白玉笋尖道:“唔,今日膳房的菜不错。”
芸舒浅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娘娘心情好,自然觉得胃口好。”
“你怎知我心情好?今日没能一局扳倒那贱婢,来日可要多费许多手段。”赵美人愤懑道。
“奴婢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芸舒又往赵美人的碗里夹了一粒糯米红枣,“如贵人可不比钟昭仪,如贵人在宫里行走那么多年都无半步差池,可见其八面玲珑的手段。她是无依无靠,不像钟昭仪那般有娘家的威势,但反言之,她也无这方面的顾忌,反倒成就了她的长处,奴婢以为,娘娘在这上头就捉不住她的把柄。况且她如今又身怀龙种,颇得太后欢心,再加上今天的事,娘娘和钟昭仪做的那样明显,以后还不定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披香殿呀!奴婢以为,娘娘的心愿还是要由旁人来代劳比较好。譬如——”芸舒对赵美人一笑,“譬如今次这般。”
“嗯。”赵美人道,“可是找谁呢?”
“来日方长。”芸舒缓缓地替赵美人斟下一杯酒,“娘娘且尝尝这个,是前几日陛下托人从高绥带回来的妩媚酒。来传旨的公公说有一番话,要奴婢务必转达娘娘。”
“哦?”赵美人半侧过身:“陛下都说什么了?”
芸舒朗朗道:“陛下念了一首绝句‘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传旨的公公是御前伺候笔墨的,文采自比奴婢强了许多去,他倒无妨,张口便来,难为奴婢为了传这几句体己的话可是背的死去活来,也不知背错了没有。”芸舒打量赵美人的脸色。
赵美人其实堪称绝色佳丽,要不然高绥也不会随随便便把她送到大覃来,笃定她能擒获帝王的心,只是这赵美人喜怒无常,一般人难以捉摸。
赵美人抿了一口道:“果真是咱们高绥的酒!”笑的颇有些心满意足,“这大热天的,从高绥运来一路颠簸,为了保住这口味,想必陛下还真费了不少心思,你可有赏赐那公公?”
芸舒一个蹲福:“奴婢赏了。”
“那就好。”赵美人也不动筷子了,只兀自喝着酒,一边托腮想着君王之侧颜,她终归是个少女,想到陛下托人传的那句话,心下喜不自胜,问:“陛下这么说,岂不是说他自己乃昏君?!”
芸舒捂嘴一笑,蹲下来靠在赵美人跟前道:“陛下还说了,娘娘若只喝酒,没有别的话,奴婢就不必再接着说下去了,娘娘若是这么说了,陛下就还有一句话要奴婢带给您。”
“哦?”赵美人已颇有醉意,人摇摇晃晃的,抓着芸舒的肩头道,“是什么,快说!”
芸舒凑近赵美人的耳际,轻声道:“陛下说为了娘娘您,别说做一回昏君,做一辈子昏君都行,还说‘烽火戏诸侯,只为褒姒一笑;妃子笑荔枝,只为玉环一笑;这高绥妩媚酒,只为沉月一笑。’”
赵美人双颊嫣红,咯咯笑道:“当真这样说?”
“是,娘娘。”芸舒表现的十分谄媚。
赵美人回身看她一眼道:“既是如此,你今天运气好,待本宫歇下了以后,你便去兰林殿看看你那个快死的姐姐吧。”说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榻边走去,芸舒赶忙上前扶道:“奴婢去不去都无所谓,便在这里陪着娘娘也无妨,只是倘若芸初当真死了,兰林殿着内侍监来报丧,那时奴婢可是真的要去了。”
赵美人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一头倒下。
芸舒放下金钩,在帐子外站着,直到赵美人睡熟了为止,她的脸色才逐渐暗沉了下来,她因为贴身跟随赵美人故向来就睡在赵美人的外间,此番动作利索的从赵美人的床榻下面翻出一件玄色斗篷,披上之后,一个侧身没入那落地窗后头的凤仙花林,人转瞬没了踪影。
黑夜之中,风将斗篷吹得隆隆鼓起,她提着一只灯笼在永巷中疾步行走,乌鸦在头顶上飞过,扑出的翅膀声极响,再呀呀一声,永巷里的反出来的回音更加空旷而幽深,好像前方的尽头是地狱,乌鸦是要把人领到那里去,叫人吓破了胆。所以但凡入了夜,别说是宫女,即便是胆子大的太监也不敢随意走动,只有时不时的羽林卫路过巡查。
从披香殿到未央宫并不便利,要沿着摘星楼直走到底,很难不被摘星楼附近的守军发现,更何况近几日宫中兴起闹鬼传言,说是惠妃死后怨气久久不散,魂魄三不五时的在惠昭宫现身,现下弄得人心惶惶。惠昭宫附近的守军自然加强,再有合欢殿又总是被人放毒蛇,太后亲自下的旨要增强守卫,因此她觉得只有走水路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当即便拉低了帽檐,将一张脸都拢在其中,自太液池边撑起一叶小舟,穿过月洞门。
她也不敢用力划桨,怕引起哗哗的水声,只任由小舟在湖上轻轻飘荡,月至中天之时,总算到了未央宫后面的阕楼。
她轻轻一纵,人上了岸。
往灯笼里撒了把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