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鑫在墓园待到日头西下,才从地上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关,回头摸了摸墓碑,说:“今天就到这儿了,下次再来看你。”
顿了顿,轻叹了口气,又道:“我是说真的,你要有什么放不下的,托梦给我吧。”然后像拍同学肩膀似地拍了拍墓碑,转身朝公墓大门走去。
远远走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生,齐耳的短发、巴掌大的俏脸,一袭黑底白条的卫衣套装,背衬着西下的夕阳,显得她娇小的身形越发玲珑、单薄。
禾鑫眯眼扫了对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依旧单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朝前走。
要搁以前,谁跟他说某一天他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还在墓地里逗留,甚至觉得墓园的静谧让他安心,他绝壁会奉送对方一记左勾拳、再一记右旋腿。可事实是,此时此地的他,真有种说不出的安心。真是见了鬼了!
“禾、禾鑫?”
迎面走来的女生,似乎也看到了他,刹那间怔在原地,嘴里下意识地逸出一声咕哝,随即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抢在禾鑫蹙眉看过来时,低的背带,极快地和他擦肩而过。
禾鑫诧异地回头打量她匆匆跑远的背影。
刚刚,她有喊他名字吗?她认识他?还是说他听错了?
皱皱眉,转身跟了上去。看着对方一会儿走这条道、一会儿走那条道的,直到最后来到一座僻静的墓碑跟前。
禾鑫在七八米外收住脚步,眯眼看清墓碑上头的名字。不-认-识!
而那名女生,此刻正垂首站在墓碑前,好似在虔诚地祭拜和祷告。一身黑衣,在静谧的墓园里,显得那样庄重、肃穆。
也就是说,他刚刚听错了。那人根本没有喊他的名字,也不认识他。祭拜对象并非他以为的胡洁莹。刚刚之所以走那么快,也许是担心晚了赶不上公车或是害怕一个人在夜幕笼罩的墓园逗留吧?
这么想着。禾鑫苦笑地摇摇头,为自己刚刚冲动的跟踪行为。然后转身离开了。去市中心的公车,傍晚四点就停开了,他得走快点。要不然赶不上晚上的课了。
胡洁莹,哦,不,现在该叫周洁莹了,等禾鑫走得瞧不见身影了。才双肩一垮,脱力地跌坐在身后的石板上。等意识到身下的石板乃是摆放供品的祭台,惊呼一声,火烧屁股似地弹跳了起来,然后白着脸,对墓碑深鞠了三个躬,苦着脸嘴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我、我下次来给您扫墓,保证多带祭品,今天来得急,那个没带……对不起。请您宽恕我吧……”
说完,对着墓碑又鞠了几躬,抹了把额头虚哒哒的冷汗,缩着肩膀灰溜溜地逃离了此地,循着编号一路找到刻有她前世那个名字的墓碑,才苦着脸缓缓呼出一口气。
没错,她死了,可不知为何,又在别人身上复活了。
尼玛这事要是搁生前,打死她也只会当成鬼故事来听啊。可事实证明。她真的借尸还魂了——在被大卡车撞死之后,还魂在一个小她四岁、因心脏移植手术死在手术台上的名叫周洁莹的高中女生身上。
如此光怪陆离的事,她没敢对任何一个人说。
横竖前世的亲人,除了癌症早逝的母亲。活着的那些人,哪个是真心关心她的?她这阵子人虽然在病房术后休养出不来,但从查房护士口里,也听说了不少新鲜事:譬如“胡洁莹”救人身亡,两边亲戚在抢救室门口大争死亡赔偿金;又譬如她的身后事,都是禾鑫家出钱操办的。两边亲戚没掏一分钱不说,还嫌禾家的补偿费给的太少……种种新闻,查房护士说的欢,她当八卦一般听在耳里,却苦笑在心。
前生的二十二年,过得可真失败。
好在这一世的家人很疼她。
周家世代经商,产业遍布全国,海外也有涉猎。周洁莹是家里的老幺,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家老少几乎把她宠到了天上,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可随着年岁渐长,周洁莹的心脏负荷能力越来越弱。再多的宠爱,也挽救不了鲜活的生命。她央求父母将她接回海城祖籍,想在这里了却余生。
运气的是,周氏集团董事长,意即周洁莹的父亲,用尽人脉,终于找到一副匹配她的健康心脏,不想让她长途跋涉,索性将国际扬名的心胸外科主刀医生及其副手、麻醉师统统请到了海城一院,就地给女儿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就在手术即将成功的一刻,小人儿香消玉殒,便宜了魂魄离体的胡洁莹……
她不是不想告诉禾鑫,尤其是看到他家为她的后事奔前跑后,冲动地想告诉他一切。可她不敢。怕他听后不信,更怕他信了。
如果是前者,他八成会以为她是个蛇精病,仗着同名不同姓,跑来胡诌八道。而若是他信了,那么两人的关系怕是会重回车祸之前吧。而因着表妹的事,他会继续对她和颜悦色才怪。现今之所以来祭拜她,无非是愧疚。
她承认自己胆小又自私,所以不敢尝试。
捧起墓碑旁那束花色素雅的鲜花,又瞅了眼祭台上没有收走的水果、糕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抚了抚术后脉动有力的左胸,虽然出院后第一次走这么多路很疲很累,但能再世为人,且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真的很高兴。
高兴禾鑫记着她。虽说她是为救他而死,但严格说来,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而非他意愿。
禾鑫家人肯主动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