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便在小杨和阿吉的陪同下赶去了舞月楼。林秀娘和那个叫做阿美的女人早已等候在那里,引我到了一个与舞月楼相邻的二层公寓。上了楼,在一间收拾得很干净的卧室里,我见到了苏曼芝――她抱着头,独自守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头发凌乱,遮蔽了脸,地上满是撕成一条条的白布――那是给她包扎伤口的绷带。她的臂上和手上露出一道道淤青,像是被手抓、被鞭子打过的。
我看了,心如刀绞,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我形容不出。我只知道,这些密密麻麻的绷带就算包扎了她的外伤,也无法包扎她的刺骨的心伤。
我轻轻唤她,她不抬头,也不理,看那样子连我也不认识了,或者,她不想认识。
林秀娘把我引出来,说她受了这样的耻辱和折磨,至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缓解。她说元存勖会派几个近人密切看着她,避免她想不开,寻短见。
我听了,只好退了出来,留她一个人在房间。然后随着林秀娘去了舞月楼――无论多么难受,总还是要去和元存勖道声谢吧。
和林秀娘谈话之间,我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原来日军驻扎在渠家大院之后,一个叫做山本的日本军官见到女主人苏曼芝貌美,便心生歹意。渠家的老爷子和夫人试图阻挡不成,撞墙而亡;家丁上下见老主人双双弃世,有的反抗,有的出逃,也有的乖乖投了降。而那时,渠绍祖正在百宝门豪赌――得知事情发生之后也没敢回家,听说带走了一大笔钱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至于元存勖是怎样把苏曼芝救出来的,他自己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只是对他表示了感谢。而他,也没有再怪我“逼求”他虎口救人。
看到外面形势如此混乱,元存勖决定让苏曼芝暂时留在舞月楼旁边的公寓里,由他派人专门照看,请医生,疗伤病,调心理,等等,帮助她慢慢恢复――毕竟,这是短时间无法缓解的问题。对此,我也没有异议,只是疑虑着要不要告知苏曼芝的哥哥――他是苏曼芝在沪上唯一的亲人。苏曼芝的哥哥此前一直在广东、香港一带经商,据说上一年生意上受到了不小的挫折,产业凋零,还背了不少债务,自从曼芝出嫁后已经许久不回国内。如此想来,此刻便是送去消息,恐怕他一时也赶不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办法改变情势,而万一再生出冲动之举,只怕还会惹祸上身。何况,现在日本兵已经全权占据了沪上,对于市民出入戒备森严;行走在道路上,烧杀抢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让他回到这里无异于进入死亡之谷。与其如此,还不如暂时不要通知。
我和元存勖一同商量了一下,决定等苏曼芝的情况稍微好转一些,再向她的兄长报送消息。
见到元存勖如此体贴人情,惜护故人,曾经让我并无好感的舞月楼忽然变了样子,变了境界――它不再是贵族们风花雪月的娱乐之所,而是解救知交于水火的人家圣地;不仅是苏曼芝的庇护,也是我的一份寄托。
这样想着,我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被放空了,似乎想去填充一些慰藉,但只觉两腿发软,脑袋晕眩,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在旁的元存勖赶忙扶住了我。
“槿初,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几乎就要浸透里外的衣衫。只觉得有两根手指贴着我的额头触摸了一下――元存勖在诊断我的情况。
“你太紧张了,我带你去歇息一下吧。”说着,元存勖担住我的胳膊,让我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肩上,一步一挪的走到了一间僻静的会客室。
第百四章心生怜意
坐在客室里,我只是呆呆的发愣,眼睛、耳朵、头脑仿佛完全不听我的使唤一般,想动也动不起来,像神经失常了一般。不由自主的,我的头沉沉的低了下去。这一刻,我只想变成一个乌龟,缩到自己的壳里,不要再看见有形的血,和无形的血。
“来,喝点糖水。刚才测试了一下,你的血糖很低,才导致头晕。”说着,元存勖递过来一杯温度刚刚适中的糖水。
我轻轻抿了一口,觉得一股热流直入心脾,果然舒服了一些。这样一口一口的喝了多半杯,终于不再晕眩了。这时,我轻轻的道出三个字:“谢谢你。”
他凝然看着我,道,“你在发抖吗?”
我点了点头,独自瑟索着。
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的搂住我的肩膀,道,“有我在,别害怕。”
我低着头,依旧说不出话。
其实,恐惧在我心里占据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伤痛――为可怜的曼芝,她嫁到渠家还不到一年,一朵花样的女子就遭遇到了如此摧残!而对渠绍祖这样的败类,我已然绝望,连恨他的余地都没有。而日本人――我无法想象!
“都已经过去了。想哭,就哭吧――”他把我靠在他的怀里。
被他轻轻一拥,我的冰冷的身体似乎唤回了几分热流。我用力的微微抬起了头,看着他――看不懂,道不明。只有一股眼泪憋在眼眶。
靠着他的肩膀,许久,我才放声哭出来,泪珠滚滚,湿遍脸颊,沾湿了他的衣领。不知这样哭了许久,只觉得两只眼睛如同活水的泉眼,流淌不息。
这时,吱扭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能够感觉出一个人站在了不远处的门口――但没有走进来,只是站着。
我发觉了气氛的不对,但没有气力抬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