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进忠!”
张原只觉头皮微微一炸,他怎么也没想到甫至京城就会遇到魏忠贤,魏忠贤初入宫时名叫李进忠,现在已经恢复本姓叫魏进忠了,看样子还只是一个低等级的内侍,谁能想到几年后这个人能一手遮天掀起残酷的党争?
小高介绍道:“这位魏公公与钟公公一起在慈庆宫执事,魏公公还兼在甲字库当差——”
惊诧的情绪瞬间就已控制住,张原拱手道:“魏公公好。”
“张公子。”小高朝松树林一指:“那边还有一位魏公公也想和张公子见一面——”解释道:“慈庆宫有两个魏公公,这位是大魏,那边那位是小魏,都是钟公公的朋友,小魏公公是慈庆宫少监。”
张原心道:“哪里还有一位魏公公?”
张原知道明宫太监的等级,阉割入宫后起先只能做看门、挑水、劈柴、跑腿这些杂活,叫小火者,小火者往上升一升就是手巾、乌木牌,这已经是固定差事了,但还不入流,如果干得好,有人赏识,就会升到当差、长随、典簿,这才是有品秩的内官,当差是正七品,典簿是正六品,再往上就是正五品的监丞,监丞之上是少监,从四品,少监辅佐太监管事,太监是正四品,一般会主管一个监局司库,由此可见要被人尊称一声太监有多么不容易,小高特意点出那小魏公公是少监,是要提醒张原不要怠慢,从四品的小魏公公比眼前这位七品当差大魏公公可有权势得多——
多认识一些内官不是坏事,张原随小高和李进忠往那辆华贵马车走去,穆真真和武陵跟在身后。
少监魏朝已经下马,迎上几步,含笑施礼:“山阴张公子,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杂家慈宁宫执事魏朝——张公子进京有何贵干?啊,张公子已经是举人了吗,恭喜恭喜——”
一边的武陵听少爷只说是举人,忍不住插嘴道:“好教公公得知,我家少爷是浙江乡试第一名解元。”见少爷横了他一眼,嘿嘿笑着退后半步。
魏朝、魏进忠肃然起敬,魏朝连声道:“了不得,了不得,那张公子明年春闱定是要高中的了,少年进士,前途无量。”
张原还礼、谦逊、寒暄,心道:“这个魏朝我知道,是魏忠贤第一个踩着往上爬的人,现在魏忠贤与他称兄道弟,几年后他就要死在魏忠贤手里。”
张原正要向魏朝询问钟太监近况,身边那辆华贵马车突然响起一阵笑声,是少年人那种快活得发疯的笑,笑个不停,精致车窗木棂里的帷幕都在晃动——
“这是?”张原朝马车一指,眼睛看着魏朝。
魏朝有点尴尬,不知怎么向张原解释,却望着魏进忠,魏进忠笑道:“小孩子难得出来一次,高兴,哈哈。”话峰一转:“钟公公若知张公子到京定然大喜,定会找机会与张公子见一面的,张公子在京可有落脚处?”
马车里的少年还在笑,又听到有妇人轻声责备,少年笑声未止,突然“刷”的一声,帷幕连同窗棂都被推滑到一边,张原看到车厢里妇人的容色,纵然他素来淡定,又有王微提高了曾经沧海的眼界,但乍看到这妇人也感惊艳,这妇人年约二十六、七,宫人打扮,青纱护发,玉钗斜插,身穿紫色缘巽袄,圆领窄袖,衣上绣着折枝小葵花,衣裙极其绚丽,但衣裙的鲜艳却丝毫不掩其丽色,额头光洁宽广,眉毛又细又长,眉梢斜飞入鬓,眼梢斜挑,似丹凤眼形状,但丹凤眼狭长,这妇人的一双美眸却是又大又清亮,因为车窗突然被推开,妇人有些吃惊,侧过头,身子扭着,睁大了眼睛,与张原的目光对上了,雪白有脸顿时泛起一抹胭脂色,轻轻搡了一把歪腻在她身上的少年,红唇嘬起,啐道:“坐端正了。”又瞟了窗外的张原一眼,也没立即把车窗关上——
少年眉毛也是细细长长,容貌算得清秀,十来岁的样子,原本眼睛溜溜的转,见张原看他,他眼神瞬间显得呆滞,装傻的样子——
张原脑海灵光一闪:“这是皇长孙朱由校和乳娘客印月吗?”恭恭敬敬施下礼去,没说什么话,也不再朝车窗里看。
魏朝赶紧过来从外面把车窗推上,但里面的车帷却无法拉起,车内的美貌妇人透过细格窗棂看着张原和魏朝说话,过了一会,魏朝跨上大马,一群内侍簇拥着马车返城,妇人这才把车帷掩上,轻声责备那少年道:“先前我怎么叮嘱你的,让你不要出声——”
少年眼神又活泛起来了,辩道:“嬷嬷是让我不要说话,不是不要出声,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这宫人装束的美妇忍俊不禁,摇着头道:“成何体统啊,你可是——”,不说了,改口问:“哥儿看这位张公子好不好,我看很有礼貌。”
少年道:“没有红脸膛没有长胡子,不威风,是个白面书生。”
美妇笑道:“本来就是书生啊,听到没有,乡试解元呢,真是很有才学。”
骑马跟在马车边上的魏朝心道:“钟本华结交的这位张原看着是个人物,四元连捷,不简单哪,钟本华去年从杭州织造太监卸职回京,本可去钟鼓司任掌印太监,却主动要求来慈庆宫教哥儿认字,宫中人都笑他‘烧冷灶’,他倒安之若素,难道是想等哥儿曰后即位执掌司礼监?”
想到这里,魏朝笑了笑,心想小爷还在做战战兢兢的太子,要轮到哥儿即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且哥儿与钟本华不亲近,哥儿与老魏最相投,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