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骏杉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那充满责备与失望的眼神,让他忽然自惭形秽,仿佛没有资格做二姑娘的父亲。
来自二姑娘的失望,让他的固执瞬间瓦解。在大姑娘面前,他可一向都是风度翩翩的。
他是京城勋贵圈里出了名的宝物收藏与鉴赏家,又写得一手好字,画得卷卷好画,出口成章,虽未参加科考,却有着京城四杰之首的美名。
莫钦岚的眼光,一点都不差,这样的才子,自然是诸多闺阁女儿的意中人。
她与他,并不全是因为媒妁之言而走到了一处。
想当年,莫钦岚鲜衣怒马,扬鞭飞驰,救下了从马身上掉落的初学者,那便是沈骏杉。
两人一见钟情,加之沈莫两家的老一辈是至交,老人家有意结下秦晋之好,便主动为这对才子佳人牵了线。
谁知多年夫妻,恩爱渐消,怨怼渐生。
两人虽然门第相当,却因一文一武而生出许多的龃龉来。
日子久了,当家主母的苦楚,沈骏杉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子一概不知。
莫钦岚为琐事牵绊,逐渐跟不上他的圈子,两人便从佳偶成了怨偶。
再有冯萱横插一脚,这样的婚姻,已经是一地鸡毛的垂暮之状。
莫钦岚怨恨沈骏杉在她怀孕时出|轨,顺带看二姑娘不顺心,便干脆将她送给娘家大哥去养。
沈骏杉素来喜爱女儿,阻止不了妻子将二姑娘送走,他心中的愧疚被愤怒所取代,原本的那一点忏悔之心,一点点消失无影踪。
两人渐渐走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被二姑娘这般看着,沈骏杉面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个孩子的眼神过于纯澈,心思过于通透,似乎他的那点龌|龊的旧事,在她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良久,沈静璇看着退回屋内、跌坐在黄花梨座椅上的沈骏杉,柔声责备道:“父亲可以不顾长子,女儿却不可不顾大哥呢。父亲怜惜女儿,难道不愿意帮帮女儿?”
“为父……”沈骏杉但觉大脑一僵,应允的话就要冲口而出,却被莫钦岚生冷地打断。
她将这番变化都看在了眼里,知道二姑娘已然成为了自家夫君的软肋。
然而,此时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的心绞痛犯了。疼痛带来仇恨与敌意,她愤恨地看着沈骏杉:“你不配做月儿的父亲!”
冷喝一声,莫钦岚喘息着再次紧紧攥住了胸口。
沈静璇与沈骏杉对峙到现在,才留意到莫钦岚的异状。稳妥起见,她没有声张,而是给身后的秋香递过去一个眼神。
秋香擅使毒,自然是精通医理的。
只是莫等闲不让她暴露实力,好叫她更好地保护沈静璇。
因此,但凡沈静璇生病,秋月阁总是中规中矩地请医生。
医生走后,再由秋香确认药方,检查抓来的药,监督熬药。
沈静璇这些年来,虽然只有两个丫鬟伺候,但追随她的,实际上都是万中挑一的精英。
至于背后到底是谁在教导秋香与秋芬,沈静璇从不过问,但这并不妨碍她清晰地了解这两人的实力。
这时候,喊医生有点来不及,沈静璇便遣了秋香上前。
同时,她在为自己只顾着与沈骏杉玩心理战,没有及时发现生母的异常而懊悔。
好在秋香的声音及时地安慰了她:“表小姐,夫人这是产后亏虚,曾因突发事件急怒攻心所致。这是老毛病了,约莫有十一二年了。”
“十一二年?那岂不是生我的时候落下的病?”沈静璇惊呼出声。
看得出,沈骏杉并不知情,因为他正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莫钦岚。
他眼中刹那闪过的怜惜与愧疚,沈静璇自然不会放过。
如此一来甚好,甚好!看来这两人的关系,还来得及补救。
这般想着,沈静璇已经潸然泪下,扑到莫钦岚怀里,痛哭流涕,一个劲地说是自己害了娘亲,自己是个祸害,不该来到这世上。
她说的话自然是有些夸张的,但是为了父母能够重修于好,为了国公府不再倾覆,她不过是付出点泪水与煽情的话语,这不算什么。
再想到前世自己来不及看一眼的孩子,想到这一世与前世行事做派迥异的清风,她心里的遗憾、委屈、愤恨与懊恼,如滔滔江水,不绝不休。
沈骏杉显然动容了。他这样的人,其实是很怜惜妻女的,看看他怎么对大姑娘的就知道了。
只要妻子温声细语地与他好好说话,他自然是不会与妻子对着来的。
这些年,莫钦岚抓住他的小辫子不放,越来越强势,不复当年娇羞可人的模样,沈骏杉的心这才一点点地偏了。
可是这心,偏出去容易,想偏回来却是极其艰难的。
沈静璇并不担心。以她前世的记忆来看,只要她能用父女亲情打动沈骏杉,再时时从旁劝导莫钦岚,加上她针对冯萱做出的行动,她相信,扭转父母岌岌可危的婚姻,胜算还是很大的。
沈静璇哭够了,正好秋香端来一碗白开水,她便起身让秋香去伺候着。
秋香取出一粒药丸给莫钦岚服下,并不断地帮她捋着胸口。
沈骏杉看着眼前的小娘子一下一下吸着鼻子,一下一下抖着双肩的委屈模样,但觉无地自容,愧对于她。
哭诉声激发起的父爱与歉疚,使得沈骏杉终于开口:“月儿,为父,为父陪你走一趟就是。你别哭了,别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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