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邑和桑邑紧挨着。从桑邑的中心到张邑的中心,成年汉子从早上出发、走到半下午也就到了,有骡子、驴子什么的,只要半天,快马则只要跑一会会儿。
宝刀和慕飞都是孩子,脚力不足,又想快点儿到,就找了骡马行。桑、张两邑各行各业的商人多有往来,一天到晚发货车,付一点点钱,车把式就愿意把你捎上,最划算不过。宝刀他们中午走,到太阳刚往西偏、就进入了张邑地界。
一进入张邑,宝刀明显的感觉就是:土地变黑了,地平线往后退去,天地开阔了,风也变得更自由。
真奇怪,只是过了这么一点点地界而已,但是白龙寨那片山脉彻底被甩在后头,平原正式铺展开,风和阳光都没了拘束,尽可泼辣辣施展了,但仍保留着一些婉约气度,打滚也要从容着来。这是南方和北方的交野、是搀着辣椒面的绿豆凉粉,像个赤足穿绣花鞋跑过石板街的小姑娘,有种只可意会的快乐。
这里的人不再大面积种桑麻,而是主攻稻米,现在正到春耕时节,农民们高挽起裤腿在田里热火朝天劳作。抢了农时、就是抢了这一季收成。商队在官道上经过,他们头也不抬。
田里正开了紫云英,植株只有几寸高,不开花时只是绿盈盈的秀丽野草,一开花,紫云一片,煞是美丽。但农民留它们不是为了要好看的。这种草花,初春开出花,春耕时正好全翻到土下去,是极佳的肥料。
对宝刀来说,她没看到肥料,只看到这一片片花田被无情破坏,突如其来的吃惊和愤怒让她张开嘴叫起来,车把式都吓了一跳,以为这小姑娘给刀子扎了呢!他忙停下车,还没来得及问,宝刀已经跳下车,向田边跑去。慕飞莫名其妙,还当她发现了什么影响他们前途的重大问题,赶紧跟上。
等到弄清楚,破坏这些花田是春耕的重要步骤、无可挽回时,宝刀无可奈何垂着双手站在一边,眼里噙上了泪。慕飞无聊的喷了口气:“神经病!”迈步回车。
田里的农人比较同情“这个爱花的小姑娘”,磕磕绊绊告诉她:停是停不下来了,但她要愿意,可以多摘几朵回去。
宝刀撩起裙摆来盛紫云英,摘了一小捧,心有未足,慕飞已经梆梆梆敲车杠催她了。车把式看看天色,也是满脸不耐烦。宝刀伤心的往回走,走出两步,听见个又甜又美的声音:“哟!谁家小姑娘,长得真俊呀!”
宝刀一听称赞,立刻心花怒放,回头,只见个女子,顶多也就二十出头,面貌娇嫩,眼眸水汪汪的,嘴唇下面、靠下巴的地方有个窝儿,显得尤为妩媚,笑起来是很谄媚与讨好的,不经意间唇角抿一抿、又会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骄傲。她梳着个很老气的**髻,鬓角却扎着紫色绣花罗巾;穿的是中规中矩的**黑裙,衣角却要用彩线绣几枝缠枝莲。她从头到脚都有着不和谐的气息,像是只凤凰被关进了草笼里、又像只鸭子想要振翅飞翔。
她是从路边的茶棚里走出来的,可能已经注意宝刀有一会儿了,走出来之后,肆无忌惮打量着宝刀,像把宝刀当成了一只新荷包、新香粉盒之类的东西,用目光里里外外掂量过,还嫌不足,搭上宝刀手腕,捏了捏她:“小妹妹长得真水灵!”
宝刀面对这样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求助的看了看慕飞。慕飞皱起眉头打量这女子,显然也吃不准她是什么人。宝刀不安的挣脱女子的手,奔回到骡车边,躲到慕飞身后。
虽然平常老打架,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愿意往他身后躲一躲,他也当仁不让遮住了她,对车把式道:“咱们赶路吧!”
女子“咯咯”的笑起来,上前把手往车辕上一搭:“车老大,你家的儿女?长得忒也俊了。”
“是客人!”车把式不愿多事,板起脸,“月姑,你忙你的。我这儿还要赶路呢!”
女子头一偏,倒撒起娇来:“这么忙,说句话都不行?不跟月姑聊聊,我看你怎么赶路哩——”
车把式“啪”的扬鞭往骡背上一扫,骡子举蹄走起来。月姑往旁边一跳,好险没被撞着,抽出一块金丝绣边月白薄纱手绢儿拍着胸口,也不恼,指着他笑骂:“这般绝情,看你有天不要月姑关照哩!——小妹妹,小哥儿,闲了想顽找我啊,拂云街尾,洛月姑,问谁都知道!”
她手绢里幽幽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宝刀不敢答腔,看走出一段路了,才敢问车把式:“这是谁啊?”
“人牙子!”车把式板着脸回答。
慕飞看她举止动静,已经知道不是正经女人,听到“人牙子”三字,恍然大悟,装出一副“小爷早就知道”的神气。宝刀可不懂,回头问慕飞:“那是什么?”
“拐小孩去卖的!”慕飞作出鬼脸唬她,“就拐你这种不听话的丫头!”
“坏人?那我们去教训她啊!”宝刀立刻要往车下跳,慕飞忙按住了:“又要多事!——瞧,我们前面就到了。”
前面果然繁华起来,有连绵的屋顶、有石砌的墙、有更多的人来来往往。那才是张邑的中心。他们适才经过的大片农地,虽然已经是张邑地界,但只算农村。每个邑在农村、小镇之外,都有个商业、行政、文化的中心,叫“某村”或“某镇”都太小气了,干脆约定俗成称为“邑心”。很多年之后,有一位霸主越过海洋把战火烧到这片大陆,听当地人介绍了什么叫“邑心”之后,耸耸肩:“区划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