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偏爱在晚上行动?
有一段时间,她确实被追捕得很惨,以至于得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
那时候,多亏何四为她把着洞口。
就是何四不久前假扮外地商人,替简竹在且再川打下楔子。也正是何四在麻田捣乱,并让别人以为那是野猪干的。同样是何四,代阿星携玉入华城。
阿星到现在都不知道何四到底几岁?三十,还是四十?有的人长到一定的岁数,忽然好像停止在那里,不再长了。你需要他时,他总在那里,沉默,可靠,像一座山。
阿星也不知道,何四跟她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在最危难的时候,母亲敢把她托付给何四,而何四也确实刀山火海,不负所托。
阿星甚至不知道何四是不是真名真姓。
她只知道何四可靠。这整个世界上,除了何四,阿星对谁都不相信。
亲手救出的那只狐君,阿星也不信任。
说什么搭救之恩,就是饲主,狐君必定报答?呵,天底下,谁都最关心自己!谁都是逐利的动物。只不过,大家各自的利益不一定重合,于是不得不合纵联横、倾轧欺压。
阿星声称要亲自携带白玉佩拜访华山公,私底下却告诉管家简来方:“我打算去狙杀仲少君缣,你别告诉那只狐狸!”
阿星考验的是两个人:简来方,还有简竹。
简来方是她收的人,已经养了五年,救出简竹之后,再交给简竹使唤。连“简”这个姓,也是阿星先随口给来方取的,狐狸脱困之后,重回人间,要取个假名,就跟着有了“简竹”这个名姓。
照理说,简来方应该忠于阿星,比忠于简竹多。
可是简来方给简竹做了管家之后,阿星却总觉得简来方跟简竹之间有奇异的默契,全没道理好讲,就是让她觉得危险。就像简竹对慕飞、宝刀的关照,也让她觉得怪怪的。
于是她放了双重烟雾弹,第一重,是考验简来方。简竹是完全不赞成现在杀洪缣,也就是朱兼思的。简来方如果私下告诉了简竹,简竹应该采取什么措施。
但就阿星的监视,这一方面,她多虑了。
简来方忠实地替她保守了秘密。
接下来,阿星重点关注的是,简竹以为她离开整整半年,会不会私下搞点小动作?
这方面的监视,令阿星非常满意。
满意而悲哀。
她凝视西边山与地交际的地方,看着那红通通的太阳,胆怯地落了下去。
风顿时凉了。
阿星抬手,把黑面纱系上。
她融入夜色中。
她在夜色中游走,如鱼一般自如。
简来方秉着烛,在山乌槛张邑分号各角落检查了一番。每天他都这样做。人哪,一天仔细不算什么,天天这么仔细,才真正叫作谨慎周到。他在桑邑本号是如此,到了张邑分号之后,仍然如此,并嘱咐留在桑邑本号的沈夔石、归明远也要如此。
一圈检查完了,他回房。
看到自己房间窗子时,简来方怔了怔,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蜡烛。
他手里拿的,就是自己房间里的蜡烛。简来方的习惯是这样:先回房间,点上蜡烛,四处走一圈,然后回房间,清点完一天的帐,做好第二天的计划,烛也将残了,正好做最后一遍检查,然后上床睡觉。
可现在,他房间的灯亮着。
显然有客人到了他房间里,而且主动跟他打招呼:嗨,别受惊吓啊!我来了哦。
简来方发挥他的想像:这位客人,会是谁呢?
他有了答案,唇角牵起一丝笑纹,举步走过去。
步子忽然又停住。
路边有几棵樱花树。
张邑的樱花树不多,基本上生得低矮,花期又短,短得似声克制的叹息,才闻端倪,就已经凋谢。
现在树枝是空的。
树枝下的黑影中,却有一双比花朵更美丽的眼睛。
简来方一步一步走到树边的石头上,坐下来,吹熄了烛。
他好像忽然打算摸黑在这里坐坐,看看夜景、吹吹风。
“我回来了。”阿星对他说。
声音并不比蝴蝶拍翅膀更大。
简来方听得清清楚楚,可他没有作任何表示。
“其实我没有去很远。”阿星又说,“我也没有杀任何人。”
简来方低下头。
“我去做了另一些重要的事,还发现一件重要的事。”阿星说。
简来方听着下文。
“简竹让别人去开另外的分号,跟山乌槛的业务完全无关,资金流也跟山乌槛分离。一位羊医生,带了桑果酒的秘方,你知道吗?”
简来方张了张嘴,又闭上。
“当然你不知道。”阿星替简来方断言。
简来方没有否认。
“现在你听我说,你继续装作不知道。他有任何破绽,你告诉我。但不必主动发掘。不用打草惊蛇。在屋子里等你的,就是他。不久前,他刚把白龙寨的事儿一劳永逸的掩盖了。”
简来方又张了张嘴。
“没事儿,只要有你在,我们随时能把真相再掘开。宝小姐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呵,我真期待。”阿星笑道,“现在,你进去吧。”
简来方直起腰,走进他的房间。
树底下那双明丽的眼睛已经消失了。
简竹坐在他房间里,手里拿着皱纸在看。
仍然戴着帽子,帽帷深垂。这层纱帷似乎一点都不能阻挡他的视线。
简来方进来,他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