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做生意也是这个道理,你要有人脉,要有给你供货的、有能帮你处理货的、有能从你这儿收货的。这些人还不能轻易跟别人跑了。
你要懂得你做生意的地儿都有什么特质,哪些对你生意有利、哪些没利。
你得看天……
哎,等一下,“地”这条还没说完?
你得有地方,才能堆机器、才能造货出货?
对啊!所以宝刀他们到了张邑,第一件事是租门面嘛。
买门面太难了,他们选择租用,进可攻退可守。反正已经签好了合同,在合同期间之内,出租方不能轻易撕毁租约。像绝大多数城池一样,安城商业发达,张邑也算大邑,大家都很重视商誉。租约是靠得住的。
当张邑纸商们对宝刀分号压制堵截时,宝刀主要防的是伙计被撬、客源流失、原料紧缺。
这三项她都有作相应的处置。尤其是伙计们,表面上是最薄弱的一项,实际上,他们因为曾经逃过一次,被“过路的神仙”赶回来——那当然是悟宁暗地里的出手——伙计们不知道,心里惴惴然,觉得宝刀分号有神仙保佑,不是那么容易敢反水。简来方对人手控制又很得当,暂时不必担心被撬空。
客源、原料,宝刀也有想办法,觉得撑上几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几个月之后,形势会变,她的商业手段当然也会变。
谁知张邑纸商来势汹汹,杀机迫在眉睫。
黑褂们上门挑衅?太下三路了!这次是瘸子秦出手。
张邑三大家,大乔,乔静斋,当得一个“稳”字,轻易不出手,出手必妥贴到位。小傅,傅琪,当得一个“奇”字,轻易不出手,出手必出人意料。瘸子秦,当得一个“狠”字,轻易不出手,出手必见骨、见血!
宝刀无视黑褂们警告,坚持要把生意做下去,而且技术优势始终保持。瘸子秦出手,直击宝刀分号最薄弱的环节:
远来是客,她无地!
她的地,是租下来的!
诚然有租约在,屋主不能强逼宝刀搬走。但是,这样的合同保障,有一个例外:租客行为已经危及房屋的主体结构安全的。
瘸子秦的授意下,屋主声称:宝刀分号开机造纸,快要把房子弄塌了。他要求收回房子,并向宝刀要赔偿。
宝刀当然不干。
屋主和租客起争执,官府理所当然介入。
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地官府愿意帮瘸子秦撑腰,前提是要道理说得响、案子能编得圆。
瘸子秦给官府递了个漂亮的刀把子,官府挥起来可顺手了:
两边起争执是吧?那官府当然得查看一下机器的运营状况、房子的状况,来判断哪边说得有理。
可是屋主指明的屋子,正是宝刀试验新材料、以及给湿纸加皱纹的地方。那里是机密重地!给别有用心的官吏进去一看,有泄密的危险。
宝刀第一反应,只能是拒绝检查。
官吏告诉她:拒绝检查可以,这就证明她心虚。官府只能支持屋主的要求,勒令宝刀消除对房子的危害,停工,或者到其他地方开工。并且,宝刀要赔偿屋主的房屋损坏金。
宝刀咬了牙,把机密机器材料都搬开,让官吏进房子看看它到底有没有坏。官吏上下望了望,左右敲了敲,指出墙上一些缝儿、梁上一些孔儿、地角一些隙儿。
拜托!这屋子岁数都比宝刀大,墙上能没丝纹裂、梁上能没个麻点、地角能光滑坚硬得像刚凿平的石板儿似的?
这些既不能说是宝刀来了之后搞的、也不能说就危及了房子嘛!
官吏倒也不咬死了帮屋主说话,只讲:“对!房子的隐患,本来就不是一眼能看得出来的,要聘工匠仔细检查。”
这一检查下来,耗的时间没谱儿。若工匠检查完了向着屋主说话,工匠的检查费还要由过错方,也就是宝刀承担!
宝刀心里发毛,觉得自己是受欺负了,很想逮着这些坏人咬一口,可也知道光是哭闹咬人没用。她到衙门前头找讼师,想问问这事儿按王法该怎么办?第一个讼师远远望见她就躲开了,第二个讼师不说话、光摇头。第三个讼师人比较好,劝宝刀:收手罢!人家研究王法,不比你精通?人家屋里雇的智囊,确实有本事。人家往官府那儿打点的人脉,不是你拼得了!
宝刀咬上了牙。
讼师雇不着,她只得回分号。
分号的生意,现在已经停了。宝刀不愿意回到这样的店面里。她不愿意听见机器的死寂、看人们惶惑探究的目光、闻那悠悠如一声长叹的纸浆气息。
可她仍然只能回去。那里已经是她的家。
生意人,生意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她走出官府所在的大街,乌云掩过来。她跑出十多步,打雷了。她跑出两条街,大雨点子叭叭往她身上砸。
真是天热了。热天才有这样的急躁雷雨。
却也并不是非常热。雨点子砸在宝刀身上,宝刀冷得打哆嗦。
宝刀分号已在望。刚做的店匾,还没来得及挂上去,房屋纠纷就起来了。黑漆的新店匾搁在檐下,略斜着。雨打在檐上,溅起一溜水烟。
洛月撑着把伞,袅袅朝宝刀走来。
她爱惜鞋袜,怕雨地里溅坏了,赤着足,踏一双清漆竹编带儿木屐。宝刀低头,见那一双腴白脚儿,着雨水沃得如栀子的肥美花瓣,脚趾甲上还染着胭脂花的浅浅粉色,纵然同为女子,宝刀看了都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