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桑说罢,伸手便来夺紫芝的书,狠狠地掷在地上。紫芝本就心中委屈,见落桑这般蛮横,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知道,平日里落桑命她绣的绣品并非都是奉公主之命,大部分都让落桑托相熟的内侍送到宫外换了银子,以备日后向管事的公公们疏通关节所用。虽然按规矩宫女一生都不得出宫,但有时也会遇到皇上大赦放宫女出宫的情况,落桑便是想尽了办法为自己留一条出路。
“你欺负我便罢了,可这些书是盛王殿下的,弄坏了,你又担待得起?”紫芝拼命忍住泪,不想让落桑再小瞧了自己。
“别拿盛王来压我,我告诉你,我从前在延庆殿,见盛王的次数可比你要多。”虽是这么说,落桑的气焰却是矮下了许多。在宫中侍奉多年,落桑深知如果紫芝所言不虚,自己得罪了盛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在宫中,无论地位尊卑,都没人敢与延庆殿的武惠妃和她的子女们作对,何况自己只是太华公主身边一个有些脸面的宫女。她拿回自己的丝绢,不屑地瞪了紫芝一眼,转身便走了。
紫芝蹲下身来,捡起那三卷书,轻轻地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书并没有损坏,那张诗笺也依然完好地收在她的怀中,一切与落桑来之前仿佛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她却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自己与盛王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他是尊贵无匹的天潢贵胄,而她,只是一个任凭是谁都能来欺凌的卑微宫女。哪怕他温柔地对她笑,哪怕他为她写下那样撩人心弦的诗句,在以后的某一天,他还是会迎娶一个足以与他匹配的高门显第的女子为妻,从此长相厮守,相敬如宾。
那时的他,也许早就忘记她的存在了。
毕竟在他的生命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
泪水落在地上摔成晶莹的几瓣,如同一场破碎的美梦,也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女儿咸宜公主嫁得如意郎君杨洄,武惠妃自然是高兴。只是原本还嫌有些拥挤的延庆殿,一下子仿佛变得空落落的。回宫之后,儿子李瑁又对她说,他在婚礼上看中了一个姑娘,无论如何都想娶她为妻。
宫外的寿王府已经修建好,如今李瑁若是娶妻,那就必定要搬到府中去了。武惠妃不禁有些怅然,但还是派程斌去打听那个姑娘的消息。几日后,程斌来报,说那姑娘姓杨,小字玉环,正是咸宜公主驸马杨洄一族的亲戚,其父杨玄琰早逝,如今寄养在叔父杨玄?家中。她的叔父官职虽不大,却也是隋朝宗亲之后,出身于高门显第。杨玉环年方十七,天生丽质,又精通音律歌舞,至今尚未定亲。
武惠妃旋即向李隆基请旨。李瑁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因而李隆基也没有什么异议,便下旨册立杨玉环为寿王妃。命李瑁择吉日成婚后,搬入寿王府中居住。
尽管李隆基对李瑁赏赐颇丰,但武惠妃还是事无巨细地为儿子做好了各种安排。如今,延庆殿里只剩下她和李琦二人了,尽管李隆基对她的宠爱丝毫不减,但她还是不免有些失落。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打算让灵曦从翠微宫中搬回来。她总是竭尽全力地避开这个女儿,哪怕看到她如此用心地为咸宜公主准备贺礼,也不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
武惠妃遣散身边侍奉的宫女,独自坐在妆台前。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鬓边竟然有一根新生的白发,而一直以来最引以为傲的容颜,也不复从前那般妩媚娇艳。多年来在宫中的步步为营,不知不觉间让衰老提前降临在了她的身上
转眼间,在李隆基身边已是二十余年,如今最心爱的儿女也都已经成婚。这些年来,她虽然在宫中平步青云、圣眷不衰,但她的手上也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与自己争夺皇帝宠爱的女人们,阻挡她的儿子李瑁走向太子之位的皇子们,阳奉阴违的朝臣和宫人们,都是她要尽力铲除的对象。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向她袭来,近来的几个夜晚她都没有睡好,只要一闭上眼睛,等待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噩梦。
她告诉自己,要永远保持清醒。在这宫廷之中,任何一丝疏忽都有可能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路已经走到这里,她便要竭尽全力,一直做这宫廷中最尊贵显赫的女子,也要让她的儿子李瑁,成为大唐当之无愧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