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年后,北宋末年。
章台街,仪锦楼。
汴梁的雨很少能在幸月里下下来,往日它们总是在苍穹的怀里冻成了冰雪,翩然而下,如今却直直地往下坠,像泄愤似的,落在行人的面上襟前。
一干人打着伞,拥在仪锦楼前指指点点。
那被雪水冻腻住的石板路上,刺生生地躺着一个女子,借着暮光能依稀识得那香腮瑰颜,雨不留情地抽打在她还未散去热气的身躯上。
“哎,这不是前年的花魁状元兰姬嘛!”一个灰衣书生打先嚷起来。
“对对对,这么说来看着可真像,没想到才两年多的功夫就是这般光景。”另一个男人附和,贪婪的眼睛不时瞟向兰姬胸前那抹鹅黄镶着金丝边的抹肚,原本轻覆的薄纱被打湿后,纤薄的料子紧紧贴着胸脯,曲线玲珑。
男人眯眼,欲伸手抚去,哪知“啪”地一声,他生生吃了莫名一鞭。
众人看去,却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龇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那男人,粉拳攥着一根银丝结成的鞭绳,这个小丫头,便是夭华。只见她怒目圆睁,对他盖脸啐了一口唾沫,“呸!臭男人!离兰姐姐远些!”
那男人原是被惊住,定睛一看却是个小女娃,面上发间都蒙了尘土,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粗麻衣衫。
男人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丑丫头!既然做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看爷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说话间他捉住了那丫头,挥手便是一巴掌。
夭华既敢抽他,自然也不是好惹的主,张口咬住了他的胳膊,两颗虎牙隔着布衫刺进肉里,立马渗出了血印子。
“我操|你奶奶的!”男子吃痛,抡起脚便踹开她,嘴里骂骂咧咧地访祖问宗,眼看又是一拳要下去,却被人牢牢抓住了胳膊。
“呦,这不是朱少保朱大人家的阿维嘛。”千娇百媚的女声传来,听得众人浑身一酥。
“秋娘,你楼里的丑丫头怎么如此欠管教。”被唤阿维的男人见了她,先前的狠劲立马褪去了七八分。
来人正是仪锦楼的鸨母潋秋娘,她的男人是汴梁教坊的督管,虽是一杂流命官,但手头也多少有些权利,公私兼容地开了这仪锦楼,通收教坊下的官妓与颜色秀丽市妓,无一不悉心调教,非街边寻常市妓馆的庸脂俗粉可比,只是要入得这楼里,须得世家绅豪、地方三品以上、京中五品以上官员不可。
再看那潋秋娘,香唇含珠,凤眼流转,一个祥云髻懒懒地垂下来,乌发垂到胸前,钻进雪白裘皮袄中,一眼能望见领口内里若隐若现地紫色盘扣,闪着云母的光泽。可如今这风尘的眸子却是透着几分凌们所熟识的笑淹没过去。
她示意身旁的黑衣大汉放开阿维,笑道:“那丫头不懂事,各位爷何必和她一般见识,今个儿我家兰姬姑娘出了这个意外,实在是惊扰了乡邻,那今晚秋娘便宴客,来捧场的都有薄酒一杯。”
色攒欲动的男人们一听平日只接待世家子弟的地界今晚要大开福门,哪有不动心的,立刻把方才的小小冲突扔在脑后。
“不过现今得先把这晦气物除去,”潋秋娘指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兰姬,“各位大人就请行个方便吧。”
见她如此说,众人自然不便再围作一团,暗中交头接耳地散了。
有的说兰姬可怜,平白被少保公子欺负了去,有的则说她想要飞上枝头,不自量力。
那刻意压低的耳语却还是传进了夭华的耳里,见她又要跳起来寻事,几个大汉抬手扣住了她的肩。
潋秋娘来到她跟前,叹了一口气道:“往日里总有兰姬护着你,养刁了你这嚣张跋扈的性子。如今她都这样了,要走要留你自己选。”她顿了顿,又她面上的尘土细细抹去,将那小脸打量一番,道:“看你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若留在我仪锦楼定少不得你的好处。若是要走,你的身子原该是你兰姐姐的,如今她去了,我自也不会为难你。不过,若留下,可得收了你这火爆的脾气才好。”
夭华转头望着兰姬,开口道:“兰姐姐被负心人所弃才会寻了短见,我留下,但恳请秋娘为兰姐姐报仇。”说完便拜倒在地。
潋秋娘是个生意人,哪欲管什么寻仇之事,再者,逼死兰姬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如日中天的朱少保家的大公子朱襄,风头正劲,谁人敢惹。
那朱襄生得一副锦绣皮囊,半年前扮作赶考书生,在白龙寺与兰姬“巧遇”,一番软言哄诱竟让兰姬对他死心塌地,自此不再接客,只每日在楼上坐着唱一曲作罢。没过几月,朱襄凭了自己的文采高中探花,加上文武双全,又是少保的公子,不日就提了金吾卫都统,出入圣上近旁,深得恩宠,上个月还许了安德帝姬与他。
原本是年年皆有的忘恩负义的老戏码,身在青楼本应看透男人的薄幸,谁知这兰姬竟怀了他的孩子,见他另娶,急火攻心当即小产,落下一个五月大的成型男胎。
兰姬原是将自己和朱襄比作绿珠与石崇,没想到而今被负至此,伤心欲绝,才有了今日坠楼自尽的这一幕。夭华见潋秋娘不答应,也跪在雪地里不动,原本只着秋衣的身子瑟瑟发抖,却拗不过这牛脾气。
潋秋娘只得退让,道:“我只帮你夺花魁之位,教你习媚术和琴技、书画,有了这三样,那朱襄定是你掌中之物。”
夭华闻言,心知这已是潋秋娘最大的让步,只得垂眸答应,去到兰姬身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