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的话语,从面上覆着纱巾的人口中,娓娓道来。
她倒是一点也没有避忌跟在伶舟皎身侧的夙沙亭,但言语间,却也同样的,没有泄露什么不可与人知的秘密。
不过一些对于她们来说,曾不可忘记的往事。
那时年少颠沛。
她和伶舟皎的娘亲西乞娩婉,伶舟皎的秦姨,机缘巧合一般地相遇。
许是同病相怜,许是各自相惜。
她们渐渐变成要好的朋友,几乎是相依为命一般沉厚的交情,然,竟是直到最后不得已的分别,她们这才辗转知晓彼此的身份。
她属于世代忠诚于西乞皇族的世家,然,那场令得皇族几乎殆尽的战役,不止击垮了西乞皇族,同样,令得几乎是所有的忠诚于皇族的世家,在那一场战役中,尽数陨落。
好一些的满门性命还能保存大半,大不了就是个举家隐居山野。
最差的便已是用举家的性命,证明了对西乞皇族的忠心。
她隶属的家族,好歹还留下了些许血脉传承,只是,在战火并不能停歇许久的年代,家族之人生生世世不敢以真名示于人前。
唯恐一个不小心被人记起,反倒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就是这样的小心翼翼,最后传到她这一代,竟是辗转只剩得她独自一人,流落颠沛,即便如此,对于西乞皇族的忠诚,仍随着她的存在保存在传家宗旨里。
只是,那被众多忠心耿耿的世家誓死掩盖下的纯正皇族血脉,却也在频燃的战火里,失去了音讯。
却不想兜兜转转,她们竟以那般的方式相遇。
西乞娩婉,这最后一点皇族血脉,也随着她的陨落,宣告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的北大陆的掌控皇族,尽数被掩埋在历史的潮流里。
想到这里,面上覆着纱巾的女子,一双娇美的眸子看向了伶舟皎,而眸中杂陈着许许多多不被言说的情绪,在她的心里也隐隐有暗恨蔓延下来,如不是她在北大陆的时候,强制被人带走,凭着她自小习着的功夫,多少还能再护着西乞娩婉一些。
世事不由人。
她被带走,秦之音也被秦家的人强制带走,并且她们一度都活在别人的掌控下,无力挣脱开,就只剩得西乞娩婉一人在原地方浮沉。
直到她终于掌控了那带走她的人所留下的全部势力,终于能够令人去寻西乞娩婉时,却也终于收到了她的死讯。
竟还是就在不久之前的事情。
面上覆着纱巾的女子,掩盖在纱巾之下的唇瓣轻勾,分明有点点酸楚的笑意,丝丝缕缕倾泻而出,她的眼中蕴含着的情绪太多,此刻,叫人看不明白,只觉得有浓重的暗色,在其间静默。
“...我娘她,不是自己病死的。”
听得覆着纱巾的女子说了一些话,伶舟皎就已经能够分明,这人确是她娘说起旧事时所提及的人,至于上一辈,为何到最后她也没见着这人,或许是天意弄人,有着阴差阳错般的缘由,也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的事,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再探明其间原因。
所以,在听得这些话之后,伶舟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说明她娘离世的真正原因。
覆着纱巾的女子听着伶舟皎隐约带着忿恨情绪的话,眸光淡淡从一侧似乎有些放松了点防备的夙沙亭面上扫过,她微抬了手,一动,就有一人,不知从哪的暗处显出身形来,候在她的身侧。
她平静对着伶舟皎道:“不如先让你的朋友换个地方休息?”
她在征求伶舟皎的意见,像是只要伶舟皎不同意,那么她的提议也就此作罢——这是一种显然摆明了的尊重。
伶舟皎听着她的话,转眸将目光落在夙沙亭的面上,眼底微光轻轻闪烁,却是有些忽然地说道:“你既急着要回,你就先回吧,我,和你这一次并不是一路的。”
夙沙亭微眯了双眸,眸中神色不明。
伶舟皎轻笑了一声,并不对着夙沙亭纠结,而是转头对覆着纱巾的女子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请将我的‘朋友’送到城外去吧。”
她的话语间,似乎透着她早就知悉了什么,只是一直佯作不明。
夙沙亭微眯着的双眸,缓缓地睁开了些,就像是想要将此刻表露在他面前的伶舟皎,更看得分明点,将以往那些认知上的差错,细细地纠正回来。
但他显然已经没了足够的时间。
那候在覆着纱巾女子身侧的人,已然走上来,立在了夙沙亭的跟前,虽然不发一言,动作之间就已经透露出了‘请走’之意。
覆着纱巾的女子在此际发了话:“将他安全送到城门外去。”
夙沙亭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何况他也没有需要反抗的立场,他顺从地跟着那领着他的人要走出去,只是,在踏出房门前一步,他回过头,将视线在伶舟皎身上停留片刻。
那视线之中仿佛有清透的笑意,渐渐随着他的离去,却也渐渐仿佛在伶舟皎的脑海中,留下了似乎清晰的印记。
在房门再度阖上之后,昏暗的光线又重新覆盖下来。
那覆着纱巾的女子,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道:“你娘她的...可是和伶舟家有关系?”
中间被隐去的字,仿佛不能被在场的人所提及,覆着纱巾的女子说着这话的时候,像带着种令外人不易察觉到的声线上的颤抖。
伶舟皎的眸中潋滟着仿佛带有湖光山水的雾气,她回:“是。”
就一个字,似在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