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乱世什么时候结束啊。”
齐己的情形让高继冲想起梁震临终前的情景,他已经没有精力再顾及其它,而只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眼前的这些人对于他来说仿佛不存在,往事一幕幕,铺天盖地,足以掩盖一切。
“我不信佛。”齐己笑着说了一句惊人的话。但是包括知事僧等人都没有惊讶。
齐己这一生的著述确实对于佛法少有提及。
“但是我是佛家一手养大的。小时候,乱兵所至,尸骨累累,居无片瓦,食不果腹。乱世,寺院就是避难之所,大江南北,因为寺院而活的人无计其数。小公子,并不是所有的寺院都盘剥百姓。寺院保留一点田地,可以在乱世活人。”
齐己叹了口气:“只是佛门也不清净了。”
“楚王马希广信佛,可是我看他活不了多久。与世无争在俗世不可得,在佛门也是不可得。佛曰无为,但是佛也要金装,当年我这么说,现在也是一样。”吴夏对齐己十分恭敬。
“长沙,大和尚诗名冠绝一时。马希范开天策府,把文人笼络在一起,以为可以造一个世外之境。可是世外之境,是需要俗世来养的。马希范好大喜功,耗费日靡,岂是能够长久的?最终不得不给百姓加税。拓跋恒因此而被禁止觐见,这不是荒唐是什么?寺院也是一样,等到寺院被俗世养起来,僧侣每天念佛就能得到安乐,但是真的就心安了吗?俗人求佛,求的都是俗事,都是为了富贵和功利,佛还能清净吗?”
吴夏平静的语气里面,全是尖锐的刺。
“是的,我以为这世道本就是如此,王公贵族,无不如此。佛家吃斋念佛,麻衣芒鞋,总还是耗费少些。”
齐己无奈地笑笑。
“耗费再小,终究是不劳而获。佛门也有行脚僧以医道救世人,以杀佛证道。但是这与医家,与墨家何异?我从楚国逃亡到了南汉,经吴越到南唐,太多人被百姓供养,却奴役百姓而自得。反倒是荆南之主,无赖之名传遍天下,劫掠他国与富豪而养民,总好过那些伪君子。如今主上拆宫墙,办蒙学,兴实业。王尚且能够自养,佛也是人,为何不能自养。”
齐己道:“这也是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这些事情。佛劝人慈悲为怀,是劝世人以无为之心,还是劝君王有无为之意?世人无为,是不是就任人欺压?君王无为,是不是就是眼看着民不聊生而无动于衷?”
吴夏也沉默了。
高继冲被这种凝重的气氛感染,也不说话,抱着有些无聊的孙萱靠在王婉容的身上。
好久,王婉容才道:“这世上,最怕的就是麻木不仁。曾经有一个大国,自以为中央之国,躺在亿万子民的供养里自高自大,而周边国家则奋发图强,最后坚船利炮而造国门。这个君主还以为别人是蛮夷,认为给一点国土没关系,赔一点款就当是赏赐。军队与外敌对战,百姓围观叫好如看戏。这就是麻木不仁。”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王婉容,不知道她说的这个大国是哪个国家,因为从夏商周到汉唐,都没有这样的中央大国。外患一直是中原难以祛除的噩梦,强盛的大唐,也是因为要以藩镇戍边,而导致尾大不掉而亡。何曾到了视蛮夷如无物的地步。
只有高继冲若有所思。只要是哪个时代的人,国家百年的屈辱之深入骨髓,是无法彻底忘记的。
“这个世界不是静止的,是一条永远向前流淌的河流。你不前进,那么就必然会落后,会被大潮所淹没。落后就要挨打。”王婉容语气沉重。
“佛家最大的弊端就是它认为这个世界是静止的,所有的变化都是虚幻的,它不承认这种变化,以为能够在静止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理想之国。佛家之言,在盛世,也许有用。毕竟君王也好,百姓也好,克己勤俭,少一些耗费,这世界也会安定一点。”
王婉容笑了:“今天,蒙学开学了,蒙学的孩子们在水池里洗澡。他们搅动着水花,欢快,喜乐。只要他们不把水池里的水弄干,他们就是欢快的。”
高继冲也笑了:“就是,前几天,几个哥哥在后海里游泳,后海的水是静止的,他们浮在水面,一动不动,就为了比赛谁浮的时间更长。可是我还看见有人渡江,身上背着一个羊皮囊,奋勇划水。”
“那是你没有见过大海,海浪滔天,就算是海船在上面也不过如一片叶子一样柔弱。大海里有一种鲸鱼,重达数十万斤,呼吸喷出来的水柱就像喷泉一样。人毕竟是弱小的,可是人偏偏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以为自己能够执掌天道。其实不能。世界不会只有手掌这么小,世界也不是静止。不管我们承不承认,它都在变化。”王婉容看着高继冲笑,因为她发现高继冲能够在第一时间懂自己要说什么。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高继冲跳下床,一边走一边朗读着庄子的逍遥游。
孙萱拍手小手叫道:“公子真厉害。”
而孙仲文和吴夏吃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