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便是小雪,天气变得愈发寒冷了起来,北风刮过的时候,长安城中一片萧条,路边的脏水结成了冰,屋檐下的朝露也被冻成了冰棱,刺骨的寒意渗进了衣服里。
清晨,尚未到开坊的时辰,却早有小贩推了小车在街边叫卖吆喝,胡饼摊子和酪浆摊子的生意很好,香味飘散开来,仿佛也驱散了些深冬的阴霾冷清。
炉子的炭火烧得正旺,蒸汽高高地蒸腾而上,蓄着两撇上扬八字胡的胡人师傅动作麻利地用钳子将胡饼从炉子里夹出来,金黄酥脆的胡饼用油纸一裹,咬上一口便是满口喷香。
安门大街路口的胡饼摊子是长安城里有口皆碑的,胡人师傅呼延大郎炙得一手好胡饼,日日摆摊风雨无阻,数十年如一日,不知有多少附近闾里的居民早晨不咬上一口他的胡饼便觉得一天都过得不爽利。
“来一块胡饼。”
“好咧!”呼延大郎答应了一声,麻利地用油纸包好胡饼,抬起头递去时,目光情不自禁地一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暗赞一声,好俊的娘子!
那是一个身着浅碧色散花袄裙的美丽少女,乌发上系着的丝绦正被晨风吹起,看起来真如仙女谪凡,她正笑盈盈地接过胡饼,将一文钱轻轻放在一旁,便转身离去。
一旁买胡饼的食客们也是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少女,待她走后,便一边啃着饼,一边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如此美貌,怕是高门大户的贵女吧?”
闲汉嗤笑着:“去去去,哪有高门女子身旁不跟着几个家仆,又怎会来这摊上买饼?”
那人兀自不服,“那身衣服的料子似是不菲的……”
“莫非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某仿佛瞧见她是从那处走来的……”
闲汉望了一眼他所指的位置,嚼着饼含糊不清道:“那儿可是卫国公府啊……”
另一个闲汉挤了进来,说得头头是道,好似亲眼目睹般:“昨日国公府可不太平,宿卫可是将这街上围得水泄不通,怕是与未央宫的那位亦有牵连……”
他这么一说,其余人的兴致愈发高了起来,似乎想听到更多些类似的“朝廷秘辛”,摊子后的呼延大郎见他们越说越没谱,终于不耐烦地咳了一声,如赶苍蝇般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仔细祸从口出!都散了,散了……”
……
……
冯小怜一边走着一边啃着饼,她自然不知道那胡饼摊子前因为她的到来而引起了热衷于时事秘闻的长安百姓的热烈讨论,她只是觉得这饼真的挺好吃的。
啃着饼,哼着歌,穿过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虽无馨香暖室,软榻珍馐,冯小怜依然觉得心情很舒畅。
不再是国公府的一方小小逼仄天空,也没有令人喘不过气的阴谋诡计,如深陷囹圄之人豁然开朗,天地宽广,自然心情舒畅。
在飞上枝头的美好前景下选择了急流勇退,冯小怜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经历了一场足以让大周震荡的惊天秘闻,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藉此扶摇直上,凭着两次救驾之功,足以让她有一个不错的前景——比如入宫为妃,比如在国公府为妾,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等等等等……
然而她还是退了,退得斩钉截铁,于是场景便从勾心斗角的泥潭中眨眼间转换到了处处透露着亲切的市井街巷,过程突兀得连冯小怜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昨夜,当圣驾前簇后拥地离开了国公府之时,国公府无人问津的那扇角门,也悄然无声地打开了……此时乱成一团的国公府在某些人的默许下,自然无人去注意她的离去,只是长安城的宵禁甚严,她也只好躲在国公府角门的小巷深处,哆嗦着,蜷缩着,不敢睡去,只能默默祈祷着黎明的到来……
“咳咳……”
三番两次的受冻之下,风寒依然没有好全,但或许是冯小怜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病倒,于是病情也没有更坏,只是咳了几声后默默将胡饼吃完,又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碗酪浆喝了,然后继续穿过一条条街道巷陌。
冯小怜不是在乱走,她时不时皱着眉判断着方位,偶尔还询问上临街的店家,在得到了确切的路线后,才笑着谢过离去。
卫国公府位于未央宫的北阙附近,是真正贵人的宅邸所在,由此那片区域也被称为“北阙甲第”,靠近西南处的直城门,而冯小怜此去,便是要去到离直城门最远的东北处的宣平门,那也是闾里民居民宅最多的所在。
既然选择了退出,那么便要退得彻彻底底。
选择离开卫国公府,冯小怜也仔细思量过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别说回百里酒肆,就连待在长安城都是极危险的事——虽然那位与她一起烤过火的皇帝陛下可能没有去捻死她这只蝼蚁的雅兴,可难保其余得知了她参与过此事的大人物不会动了这个念头。
只是如今虽说算是太平时节,各地却仍称不上是太平,便就在上个月,各地爆发牛瘟,死者十之六七,更罔论各种鸡鸣狗盗、**掳掠之事屡见不鲜……一个女子孤身上路离开长安,去一人生地不熟之处,实在也称不上什么聪明之举,权衡之下,她还是选择继续留在长安城,隐姓埋名,与世无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宣平门附近的闾里,便是最好的选择——长安城足足有“闾里一百六十”,料想那些大人物再有能耐,也不能找出一片藏在树林中的叶子。
想着想着,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