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怜正这样想着,便听到院门径直打开了,方才去寻人的陈五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那屋主,竟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袭白练衫外罩艾绿色素面?裆,细细的腰间系着一条稍旧的黄罗裙,身段苗条偏瘦,乌发挽着妇人的发式,清秀的面容看起来却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称不上漂亮,唯有神色间甚是娴静,平添了几分温婉之感。
她想来在路上听陈五说过了情形,见了冯小怜也不惊讶,只是微微低了低头算是见了礼,轻声道:“奴便是此间屋主,可是娘子要赁屋?”
冯小怜倒是怔了怔,未想到屋主竟是一女子,随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正是,阿姊不知愿与几钱赁于我?”
冯小怜不仅笑得甜,嘴也一向甜得很,女子见她一上来便热络地称了姊妹,有些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美丽得双眸中透着的全是真诚,便生疏之感稍减,说道:“若不嫌弃,唤奴阿赵便好,至于这屋子每月……一百钱就好。”
“什么?”冯小怜还未说话,一旁的解四便已失声叫了起来,顾不得冯小怜就在身旁,拉着阿赵急急说道:“秀儿,你怎地——”
“解四郎!”女子不等他说完,便不容拒绝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一把甩脱了解四拉着她胳膊的手,站远了几步,静静道:“奴已为人妇,教旁人听见了你唤奴的闺名,不免惹来闲言碎语,还请……自重。”
解四一愣,随即死死攥紧了拳,好像要紧紧咬着牙关才能不让难听的话语脱口而出,而说完这番话,赵秀儿神色也有些黯淡,她看着冯小怜,勉强笑道:“娘子,每月一百钱,这价钱可公道?”
冯小怜虽不太懂赁屋的价钱,却知道就算裁一件布衣少说也要两百钱,每月一百钱的确是极低的价格了,不过既然别人给了低价,她也不会去多嘴什么,只是爽快地付了三百钱,预备先住上三个月再说。
而那解四的神情大是愤怒,只是几次三番想要插口讲话,都被赵秀儿不动声色地瞪了回去,解四看起来极怕这女子,登时便忍着住了口。
“娘子若是今日便要住,赶明儿我和里正打声招呼便行了,这屋里一应家什都有,噢,奴差点忘了……待会儿让解四郎来拿两床干净被褥。”赵秀儿体贴地说道,“不过奴尚有活计要忙,便不多留了。”
“有劳阿赵了。”说着,冯小怜将赵秀儿送到门口,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
憋了好久的解四似乎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又还是停住了脚步,听她叹气,面色难看地道:“你叹的是哪门子气?”
“自然叹的是阿赵。”冯小怜悠悠说道。
解四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
“我在想啊,为何阿赵要将屋子赁出去呢?嗯,因为举目无亲,嫁了人后,老宅无人居住,此其一,其二嘛,赁屋以如此低价,证明她极缺钱,生活肯定过得不好,我自是要为她叹上一叹了。”
解四一声不吭地听着,片刻后,才郁郁说道:“秀儿……阿赵与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双亲皆已过世了,如今的日子的确也是……不太好,你说要寻一住处,某便想着让她将此屋赁出,好得些银钱补贴家用,谁知她竟……”
这大汉原本一副威风的模样,此时神色却郁闷得很,冯小怜挑了挑眉,心想他对那阿赵如此上心,看来未必也没有几分情意,不过她也没有兴趣挖掘别人隐私的恶趣味,只是打断了他的思绪:“好了,快去替我拿被褥吧。”
解四面色又是一阵难看,不过既然已答应了任人差遣,便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只是在走之前,他挣扎犹豫了片刻,忽然猛地朝着冯小怜深深一躬身,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大声一喝:“老大!”
冯小怜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未说话,这个大汉却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
关门,落闩,冯小怜脱下鞋履走进屋内,放下竹帘,伸手抚了抚榻上,见上面并没有什么灰尘,便终于如释重负地躺倒了下来。
她虽在人前依然是一副谈笑自若的模样,可她先是遇刺一事耗费巨大心神体力,之后又惊寒交加地过了一晚,实际上早就有些撑不住了,要不是她从小打熬过筋骨,恐怕根本没法走上一个时辰来到这尚冠里。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舒了口气,庆幸没有再度发热,要是此时生起病来,没个人照料,真是悄无声息死了也有可能。
不过……若是留在国公府,或者接受了那根伸来的高枝往上爬……
冯小怜不可遏制地有了这个念头,随后她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能玩弄权术手段的聪明人,她只是一个普通少女,比旁人多些谨慎,嗯,或许还有些……二?
因为普通,所以她喜爱那滑溜溜的锦被和烧得温暖如春的炭盆,也想要那几大柜子的华丽衣裳和一盒盒的头面首饰,喜欢颐指气使着婢女做这做那而自己躺着喝羹汤,也会为来自任何人羡慕、嫉妒、欣赏等等的目光而心里暗爽……
因为谨慎,所以她拒绝参与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小命的事情,也能毫不心慈手软地斩断和百里酒肆的关系,宁愿放弃作为普通人所喜欢的一切,也要如同一个修炼千年却面若女童的妖孽般,将自己的一肚子狡猾小心翼翼地藏在可喜的外表之下……
因为二,所以她不假思索地敲了国公殿下一闷棍,而且装